后面说话的人有点多,声音很杂,连心没能再听出什么来,但佟卫东始终没出来,连心的心渐渐提到了嗓子眼。
胡思乱想间佟卫东忽然从门里闪身出来,抓着连心的胳膊就往楼下走。坐到车里之后副驾驶的小年轻一边用手机拨号一边回头劝佟卫东:“佟哥别跟那帮大盖儿王八生气,不值当的。”
说着他电话接通,急忙跟对面说:“人在收容所应了个卯就被送到遣送站去了,现在不告诉我们送到哪个遣送站,劳驾给查一查。”
佟卫东仰头靠向后座,掐了掐自己眉心,对连心说道:“这帮畜生不按规章办事,按规定得收容满七天无人认领才能送到遣送站去,这才几个小时他们就把小罗送走了。”
连心心脏砰砰跳,她不知道遣送站是什么,但从佟卫东的语气里也能听出来那一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些有籍贯住址的遣送站给买张车票送回原籍,像小罗这样不记得自己老家具体地址的,南边以前是送到工厂里打三个月白工。”佟卫东不带一丝感情地向连心解释。
连心用力掐着左手虎口问佟卫东:“那咱们这儿呢?会送去哪里?”
电话铃响,小年轻接起来用纸笔记下地址,回头对后座的俩人说道:“查到了,在304国道边上。”
汽车再次启动,佟卫东的目光望向远处,一列冒着蒸汽的火车减速驶来,与机动车道上的汽车并驾齐驱。
“你知道利木县什么最多吗?”
连心摇头。
“是煤矿。”小年轻回答。
第30章 孔家耍猴
天阴了一早上,从收容所出来的时候开始下毛毛雨,一出市区就变成小雨,越往南走雨越大,风也开始乱吹。
车窗被风吹雨打啪啪作响,副驾驶的小年轻熬不住黏腻如有实质的沉默,按开音响随便调了一个正在放歌的台。
音乐声流出,车内气氛似乎好了一点。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位于国道边上的收容遣送站。附近是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农田,特别大一个院子孤零零坐落在原野上,红砖院墙在雨幕里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没人带伞,佟卫东让连心和司机在车里等着,他和小年轻过去就行。俩人冒雨冲到大门口被门卫拦住,交涉了十分钟才放他们进去。
连心六神无主地坐在车里,心头如同擂鼓一样一声接一声闷响。又十分钟过去,三十分钟,五十分钟,六十五分钟过去了,佟卫东和小年轻两个浑身透湿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雨幕里。
车门打开,佟卫东带进满身水气,也不管会不会将车座打湿就一屁股坐到座位上。小年轻车门都没关就朝司机喊:“快!掉头往北走,去狼洞子!”
司机一脚油门下去车轮原地打滑一下才冲进雨中。
佟卫东接过连心递来的毛巾擦脸擦头发,闷声闷气地说:“草他妈!追在屁股后头都撵不上!”
小年轻打了两个喷嚏,回过头接话:“那帮畜生诚心拖延时间呢,要不然早就追上了,还用这么折腾。”
收容所就拖了他们将近一个小时,人都送到北遣送站了他们托人打听出来的消息却是南遣送站。等他们到了南站结果说负责人不在没法调档案,又过去一个小时负责人总算回来了,收下佟卫东一条好烟才装模作样翻一翻办公桌上那几张纸,告诉他们今天收容所转送的人都在北站集合。
北站在刚出市区大约十公里一个叫狼洞子的地方。他们从南往北赶,中间还要穿过市区,少说也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赶到。这中间会不会再出什么差池谁也说不准。以收容所迫不及待违规也要把小罗马上送到遣送站的做法来看,这一路上的关卡估计早就被人安排妥当。恐怕等他们赶到北站再被拖上个把钟头,小罗早就被送到下一个地方,搞不好已经下了矿。
连心紧张得不住咬唇,下唇已经被她咬得没有一丝血色。下矿挖煤那么危险,小罗瘦得像十岁孩子似的,怎么能干得了那么重的体力活?这是打定主意把人往死里折磨吗?
小年轻挂断电话,回头就看见连心哆嗦着身子,双目无神,叫了好几声她才有反应。
“不用担心,章哥叫了兄弟从家里去狼洞子劫车,咱们这回肯定能赶上。”小年轻安慰道。
“真的吗?”连心机械似的问了三个字。她已经被一上午的百转千回打击得体无完肤,不敢再对柳暗花明抱有一丝希望。
佟卫东拍一拍她的肩膀,笃定地说:“绝对能赶上,就是追去蛤蟆河,下了矿我也把人给你捞回来。”
汽车风驰电掣一路向北,快进市区的时候小年轻接了个电话,对面的人告诉他截到车了,问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
此时此刻连心的耳朵突然万分好使起来,她冲过去趴到小年轻身旁就朝电话里喊:“叫罗明俊,是个十四岁的男孩,身高一米六。”
电话那头听起来人不少,吵嚷了好一会儿,之后传来一句“找着了”就挂了。
连心既紧张又激动,胸口大幅度起伏,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小年轻看。小年轻出来混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被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用这种眼神看过,片刻功夫整张脸就成了一颗大号红苹果。
“那什么,等着吧,搞定了肯定会打过来。”
果然没多大功夫电话再次响起,对面通知他们带上七百块钱来省道收费站出口处赎人。
走省道就不用穿市区,省下不少时间。
他们赶到收费站的时候只见三辆捷达歪七扭八把一辆大客车包围在中间。两方人马在马路边对峙,一方是三个正在抽烟的中年男人,态度有些无所谓。另一方则是六七个毛头小子,五月初的天气全都穿着半袖和坎肩儿,有一个索性光着膀子前胸袒露一幅关公像,没一个看起来像好人的。且他们人人手里都不走空,钢筋铁管锹把子样样俱全。
连心顾不上害怕,车还没停稳她双脚落地就往大客车跑,边跑边喊罗明俊的名字。
罗明俊此时就在驾驶位旁边席地而坐,听见连心的喊声他马上扑到车门玻璃上梭巡。
他被带走的时候连心没能看见正脸,此时隔着玻璃一看立刻心酸地落下泪来。罗明俊的下巴和脖子上糊满了干涸的血渍,衣裳前襟更是黑红一片,双手用不知道是什么的布料像粽子似的裹着,隐隐透出红色。
佟卫东下车一露面,那几个毛头小子马上立正站好,一口一个佟哥地叫着。对面抽烟的男人同时看向他,其中一个往后瞅了一眼,一眼看见跟罗明俊隔窗垂泪的连心。他抬起胳膊作势要朝连心挥拳,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还想找事儿是不是?”
佟卫东一把抓住他的小臂,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来。那人立刻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另外两个人想帮忙又不敢,你看我我看你愣在当场,不明白怎么一见面话还没说上一句就干上了。
佟卫东松手把人搡到地上,低头问他:“认识马茂臣吗?”
男人还想炸翅儿,一个小子抬起手里的钢管就朝大客车的前保险杠来了一下,当啷一声巨响吓得车里的罗明俊立刻抱头蹲下。
这回都老实了,地上的男人梗着脖子说不认识。
佟卫东冷笑一声蹲下身来,又问他一句:“那马大宝和马二宝你总该认识吧?”
男人眼神闪躲着不说话,佟卫东见此也不用他回答了。
他站起来朝连心伸手,“钱拿来。”
连心哆嗦着从内袋里掏出那一千块钱交给他,佟卫东数出来七张,一口气全扔在男人脸上,“回去告诉那俩孙子,是爷们儿就来找我佟卫东,欺负女人跟孩子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