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道把肚子叫肚肚是本地方言的一种叫法,廖雪梅的语气却仍能给人一种宠溺的感觉,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娇惯,让连玉久违的有了想要放肆的念头。
可惜廖雪梅和石一全不能多待,吃过午饭不久夫妻俩就要走。临走前廖雪梅仔细看过一楼钟延辉的住处,发现卫生间里有一台全自动洗衣机,她的脸上露出独属于母亲的那种欣慰。
“小辉从小到大什么都能自己干,唯独不会用搓衣板,每次洗衣服手指都会磨出水泡来,有洗衣机就不用怕了。”
连玉让钟延辉把冰箱里冷冻的牛羊肉翻出来一些给石一全装上,廖雪梅抽空拉住连玉的手对她说:“姑娘,我们小辉是个好孩子,他不傻也不笨,就是脑筋转得慢了点,以后他要是有啥做得不对的地方麻烦你担待着点,多教几遍他肯定能学会,他不傻。”
一遍又一遍强调钟延辉不傻的廖雪梅可能不知道,她越是强调钟延辉不傻,在聪明人眼里钟延辉的形象就越是可疑。不过连玉早就把钟延辉的家事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不仅没有觉得廖雪梅啰嗦,反倒颇为欣赏她对钟延辉的一片爱护之心。
听钟延辉说廖雪梅的养父母不能生育,所以对廖雪梅一直视如己出。家里条件虽然也不好,但是对廖雪梅的教育方面一直很舍得花钱,若不是廖雪梅自己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她的养父母都已经决定抵押家里的房子贷款供她念大学了。
一根藤上结出两根苦瓜,一个命好早早脱离苦海,另一个从小一直在苦水里泡着。难得的是脱离苦海的那个始终没有忘记还泡在苦水里的那个,时刻想着拉拔一把。
连玉轻轻抚摸廖雪梅那干燥爆皮手掌上的粗糙老茧,很自然地想到连心。
“大姐,你们不用担心我,以后我能挣钱养活自己。”钟延辉站在车下仰头对廖雪梅说道。
廖雪梅从车窗里伸出胳膊拍一拍他肩膀上的灰尘,笑得心满意足,“知道了,我和你姐夫回去准备种些小油菜,菜下来少不了要进城来卖,以后见面的时候多着呢。”
货车绝尘而去,钟延辉在路边站了很久。
上楼来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无心工作的样子。唐衡看他这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抓起车钥匙说道:“要不我现在开车带你追上去?应该还不远,不用出城就能追上。”
钟延辉拿起抹布擦电脑桌,心不在焉地说:“不用,以后经常能见着。”
连玉抬起眼皮,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现在小油菜多少钱一斤?”
“三毛左右。”前两天最后一次去菜市场进货是钟延辉去的,他回答得十分痛快。
“山药两毛五,油菜三毛,你姐他们家一年纯收入能有一万块吗?”恐怕够呛吧。
钟延辉却斩钉截铁地说有一万多呢。
石一全在老家名下有四亩地,廖雪梅和孩子没有,一家三口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四亩地里出产的山药。山药收获时已经入秋,后续只能尽量种些短时经济作物,比如白菜、萝卜之类。
近年来川上开起好几家土豆粉工厂,干粉、鲜粉都有生产。农闲时廖雪梅进车间生产线,石一全要么负责打包装货,要么负责开车短途运输。
只是去年起土豆粉市场趋于饱和,工厂的工人需求量日益下降,导致廖雪梅和石一全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进厂打工。
好在川上因为盛产山药,普通的山药制品无论是干粉还是湿粉家家户户都会做,于是廖雪梅和石一全也随大溜,用自己家地里出产的山药做些土豆粉卖给收购商,跟单纯卖山药比起来土豆粉的收入要更高一些。
就这样两口子一年到头不得闲,婚后三年每年的年收入都能在一万三四左右。
“天天吃你煮的土豆粉,愣是不知道你姐家就做这个,哪天拿过来尝尝呗,我看看跟市面上卖的有什么不同。”唐衡说道。
富二袋说话就是理直气壮,这话要是对连玉说的连玉当场能把他怼到火星去,没见过讨饭还这么仗义的人。
可惜钟延辉不是连玉,他只会默默点头,然后说打电话让他姐捎点过来。
廖雪梅是真把钟延辉这个弟弟放在心里,钟延辉要土豆粉的电话打过去没两天,廖雪梅就托川上到青城市的大巴捎过来二十斤土豆粉,干粉湿粉各一半。
干粉的口感很像红薯粉丝,口感略绵软一些,配上麻辣红油汤料唐衡一口气干掉三碗。
湿粉跟连玉他们平时买的袋装土豆粉差不多,筷子粗细,无论生熟一概是乳白色,几乎入水就熟。吃起来却和市面上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袋装土豆粉的口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是真正有土豆味道的土豆粉。连玉特别喜欢湿粉,尤其配上火锅丸子和金针菇,牛骨高汤混合土豆粉的味道让她回味无穷。
稀里哗啦秃噜完一碗土豆粉,连玉抹抹嘴对钟延辉说道:“你姐会做地道的手工土豆粉,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利用一下?”
钟延辉听出来连玉在埋怨他之前卖土豆粉的时候为什么不从廖雪梅那里进货,急忙解释说:“那时候不是天气热嘛,路又远,湿粉放不住,不如直接在市里买。”
连玉看着他点点头,“说的也是,可惜了。”
当晚连玉回小院住,第二天上午才来网吧。一上楼就看见钟延辉顶着硕大两个黑眼圈双目无神地看向门口。
看见连玉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刷一下亮了起来。
“你来了?我,我有话想问你。”钟延辉磕磕绊绊地说道。
连玉打开办公室门放他进来,大大咧咧地说:“啥话?说吧。”
钟延辉双手在裤子侧线上用力搓了搓,这是他紧张时的一贯表现,“你昨天说可惜,意思是不是,是不是可惜我大姐会做土豆粉却不会卖?”
连玉挑了挑眉毛,轻声说道:“看来你还没笨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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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托车启动时扬起漫天尘土,钟延辉恍若未觉,提了提手里的拎包,脚步坚定地沿着羊肠小路往山坡上走去。
山药收获季节已过,农民都在抓紧时间赶在入冬前种最后一茬经济作物。廖雪梅家的黄泥窝棚就在地头,离老远钟延辉就看见窝棚上头的烟囱冒起袅袅炊烟。风里没有菜香,想必两口子又是将干粮热一热,就着咸菜随便对付一顿。
田间地头的窝棚都不大,门口处是一口土灶台,再往里走几步就是一张用砖头和木板搭起来的床。
窝棚里除了廖雪梅还有两个邻居,都是来借光热干粮的,大家把各家的咸菜拿出来放在一起随便凑合一口。
钟延辉的出现险些把廖雪梅吓得魂不附体,以为他在市里惹了什么大麻烦,跑到山旮旯里躲祸来了。直到钟延辉说是受朋友所托来买点地道的手工土豆粉,廖雪梅才长出一口气。
“打个电话说一声的事儿,你看你非得大老远跑一趟。”廖雪梅站起来四下扫视一遍,茫然道:“在家等我们多好,这儿连个像样点儿的吃食都没有,只有干粮和粉汤。”
钟延辉急忙说:“有粉汤就行,我不饿,随便对付一口。”
廖雪梅从一个尼龙袋子里抓出两把干粉,根根都有指节长短,全都是切粉时落下来的边角料,舍不得扔,收集在一起用来自家打汤喝,川上会做土豆粉的人家家家如此。
锅里添上水,干粉下锅后搅一搅。廖雪梅从窗台上一个打火机盒子里翻出来两包方便面调料,“窝棚里没有油盐酱醋,这还是上回望望拿过来的,你将就一口吧。”
“等一下!”钟延辉急忙打断她撕开调料包的动作,“我这儿有现成的调料,切一块放锅里煮就行。”
说着他从拎包里翻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盒子,打开后里边是两袋密封好的调料,一块红的一块白的,冻得结结实实,一点都没化。
钟延辉用小刀将红色底料切下来一块下在锅里,想一想又多切了一块。片刻后水开了,红油汤底浓郁又霸道的香味立刻充满整间窝棚,香得一旁吃饭的两个邻居一个劲儿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