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卫东有点烦了,撸袖子想揍他。连心这时却拉住他的胳膊,接过那人手里的衣服抖开仔细看。那是一件黑色马海毛毛衣,前胸有几棵绿色松树的图案,右手袖子上有一个硬币大小烫出来的洞,也不知是穿了多久没洗,散发出阵阵的臭味。
这件毛衣是王鹏的。他皮得不行,点炮仗把袖口烫个洞就不要了。过年前连心把一包王鹏不穿的旧衣服转送给每天帮她推车的小叫花子,其中就有这件毛衣。因为当时小叫花子当着连心的面直接就把毛衣套在身上说特别暖和,所以连心对这件衣服印象很深刻。
她抬头问那人,“这衣服我送人了,你认识那个小孩儿?”
那人一听马上狂点头,伸手似乎想去抓连心的胳膊,半路又改为一把抓住那件毛衣。连心没放手,他就扯着衣服把连心往远处带,另一只手不住指着东面啊啊的叫着。
连心却没立刻跟他走,只皱起眉毛追问:“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叫你来找我?”
那人不住点头,然后闭起眼睛嘴巴,用鼻孔模仿有出气没进气的模样。连心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在说小叫花子病了或者昏倒了,总之现在状况很不好。
佟卫东站旁边看这么半天也弄懂了,问连心:“朋友?”
连心摇摇头,把小叫花子帮她推车的事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佟卫东当着那人的面就跟连心说:“这帮要饭的手可黑着呢,搞不好你一心软就上当。”
还不等连心说些什么,那人噗通一声就给佟卫东跪下了,然后就开始猛磕头,一下对着佟卫东一下对着连心,没几下地砖上就见了红。
佟卫东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他给弄懵了,连忙跟连心一起把他扶起来。
附近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的参合,乱糟糟地听得佟卫东闹心。他扯起那人一把塞进路旁一辆银色捷达车,对连心说道:“我跟你走一趟,不然没个消停。”
捷达一路向东,到了连心以前每天必走的土坡时停了下来。那人撒丫子就往坡底跑,佟卫东紧跟其后。到坡底又往上爬了一段路,绕过一道土墙后前方出现一大片能有一人多高的水泥管。这些水泥管明显堆放有些年头了,触目可及有很多都被人用砖头和破塑料堵住一头,然后在另外一边开门进出。所谓的门,有的用四处漏洞的棉布帘子,有的用几块破木板,有的干脆什么都没有。
那人踉跄着把连心和佟卫东引到一根连门都没有的水泥管前就一头扎了进去。佟卫东拉住要跟进去的连心,先伸头仔细打量一下里面,又把四周看了一遍才稍稍放心,随后他叮嘱连心小心脚下,第二个走了进去。
里边就跟连心想象的一样,破东烂西堆得到处都是,还有一股霉味儿。小叫花子在一堆泡沫板上躺着,身上盖着两块薄薄的塑料布。脸还是跟上次见他时一样又黑又脏,指甲缝里都是黑色污垢。
连心紧走两步上前就去探小孩儿的额头,不仅温度高,脑门上还都是汗水。
佟卫东问:“怎么样?”
连心咬着嘴唇回答:“高烧呢,温度不低,恐怕得送医院。”
领他们来的那人一听要送医院立刻就跪下来要磕头,被佟卫东一把扯住领子拎起来,他说:“那就别耽误了,正好开车来的,方便。”
佟卫东蹲下去把小孩儿抱起来,小叫花子软得像一只还没断奶的小狗,脑袋无意识地搁在他的肩头。
几个人刚走出没多远,就看见前边七八个男人或站或坐,各自拎着钢筋铁棍木棒把出路给堵了。
一个看起来像头儿的男人歪着脑袋问佟卫东:“怎么着哥们儿?抢生意?”
连心被这个阵仗给吓着了,心跳到喉咙口,不自觉就往佟卫东身后走了两步,再一看领他们来的那人也稍到了佟卫东身后。
佟卫东没说话,转身把小孩儿交给连心。回过身来慢条斯理地双手叉腰看向说话那个男人,皮夹克的两片衣摆随着他叉腰的动作被挡在身后,露出皮带左边挂着的一个黑色枪套来。
“哪个绺子的?猴儿六还是鬼老七?”
佟卫东话一出口,就见对面几个男人纷纷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有个看起来面嫩的钢筋一下没拿住还砸到脚背上。
领头儿的变脸跟翻书一样,掏出一颗烟就要上前给佟卫东点上,佟卫东左手食指点他脚下,右手放在枪套上,他立刻双手高举动都不动,“没没没没别的意思,就想认识认识,认识认识。”
佟卫东冷笑,话里带冰碴儿,“你算什么东西?!鬼老七都够不上给我递烟,赶紧滚!”
几个男人点头哈腰地四散而去,佟卫东抱起小孩儿就朝停在坡上的捷达车走去。
一路风驰电掣到县医院,门诊大夫接诊的时候恨不得把口罩拉到脑门上。大夫初步诊断是长期营养不良,还有感冒发烧引起的肺炎,挺严重,必须得住院治疗,指挥连心去缴费处交住院费。
佟卫东从皮夹克内袋里掏出几张钞票塞给连心,拎起另一个熏得医护人员个个侧目的污染源出了门。
捷达车里的酸臭味儿挥之不去,佟卫东把四面车窗全摇下来散味儿,然后递给那人一根蝴蝶泉。
那人谄笑着接了,就见佟卫东一撩衣摆露出枪套来,那人直接吓得烟掉地上了,想看又有点不敢看地别开头去。
佟卫东轻车熟路解开皮套掏出来一把枪,纳闷地看一眼那人,“磨蹭什么?捡起来啊!”
那人哆嗦着捡烟,刚一抬头就听见咔哒一声佟卫东拢着“枪口”点燃了嘴上的香烟。
那人嘎巴嘎巴嘴,好像才想起来自己不会说话似的,指一指佟卫东手里的“枪”又指一指自己,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佟卫东就笑,“几个王八羔子,哪配我用枪吓唬。”顺手把打火机扔给他让他自己点烟。
俩人站一起抽完一支烟,佟卫东觉得车里味儿也该散得差不多了,牙疼似的对那人说:“走吧,我安排你。”
那人不想跟他走,佟卫东可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拎起后衣领子就把他塞进车里。给他车整的那味儿跟酸菜缸里泡过一样他都没说啥,还想有意见。
回清河村的路上经过一家澡堂子,佟卫东下车把那人推进去。然后对门口开票的小伙儿说:“老嘎瘩,找个师傅给他从头到脚拾掇干净了,记哥账上一起结。”
说完看也不看门口畏畏缩缩的那人一眼,上车一脚油就走了。
连玉和郑琳琳都看完两集水浒传了连心也没回来,郑琳琳饿得肚子叫,跑前街小卖店买了两袋小浣熊回来跟连玉一起垫肚子。
佟卫东跟在郑琳琳屁股后头进来的,站在门口就开始训两个小丫头:“家大人不在你们俩也不知道把大门上锁,我都进屋了你们才看见,要是坏人咋办?”
连玉和郑琳琳对视一眼,一起扯着嗓门叫唤:“来人啊!救命啊!”
佟卫东差点让她们俩气死过去。
连玉笑嘻嘻地解释:“派出所离这么近,哪个不要命的上赶着来给警察叔叔送业绩啊?”
郑琳琳把干脆面举到佟卫东面前,“佟哥吃么?”
佟卫东摆摆手,“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你姐捡了个生病的小叫花子,送医院治病去了。”
连玉:“真的假的?!”
郑琳琳:“我的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