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1 / 1)

“第一年就是这样。是第一年吧,我跟随凉州公的部队,路过乌鞘岭的时候,就遇见了狼群。那天晚上刚好是我守夜,我正困得靠着车打盹呢,迷迷糊糊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舔我脚。我睁开眼一瞧,好家伙,是头狼呢!”

“还好我醒得及时,空手把那头狼打死了,又叫醒了同队的人,才保住了一队人的命!”谢云谏不无自豪地说着,一双眼却亮晶晶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夸赞。

识茵也没叫他失望,礼貌地夸赞了句:“云谏可真厉害。”

他反倒不好意思地笑了,挠挠头又道:“这样不可预测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所以每年为防不测,我都得提前出发,年都过不完就得走。”

“你每年都去?”

“是啊。”谢云谏道,“我从十五岁后就这样了,每年正月初七去凉州,十月底返回京城,一年中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凉州呢!”

十五岁,还只是个半大少年呢。洛阳城里其他这个年纪的王孙公子,不是斗鸡走犬就是花楼里厮混,他也是贵族出身,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奔波劳碌。

识茵一时倒是因此对他刮目相看,又问:“为什么这么早啊。”

谢云谏道:“男子汉大丈夫,就该为国效力嘛。那话怎么说来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再说了,我又不像我哥,他有爵位可继承,我就得自己挣出路咯。”

他既提起谢明庭,识茵又突然没了和他说话的心思,烦躁地侧身过去。

谢云谏对她的情绪尚且不知,随手折了根草叶衔在嘴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茵茵,我们搬出去住吧。”

“我既成了婚,长兄很快也得娶妻袭爵了,早晚得分家,我们不能一直住在家里。”没说出口的则是他也能隐隐感觉得到,母亲和哥哥似是不喜欢茵茵的。

况且他和哥哥又长得一样,再和哥哥住在一个屋檐下,茵茵难免尴尬。

搬出去,正是识茵心中所想。但她并非是想要和谢云谏在一起,而是想伺机逃走。

和他相处不过短短的一日,她能感觉得到,他单纯良善,不同于他的母亲和兄长。

只要她能利用他搬出去,那么,再筹谋着从他身边离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只是有些愧疚,愧疚自己对不起谢云谏,毕竟这件事里,最无辜的就是他。

就连她自己,也会是一把刺向他的利剑。

*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自然,多是谢云谏在说,识茵静静地听。

他是走过天南地北的人,赶路也好行军也好,所经历的都是识茵从未接触到的,自然新奇,渐渐的也听得入了神。

他和她说起凉州的沙尘暴,每年的冬春,凉州都会刮起大风。那风能把来自敦煌的黄沙卷至一千二百里外的凉州来,毁屋拔营是常有的事,若是稍有不慎,人也会给风卷走、不知去处呢!

见她听得害怕了,他又说起在凉州的趣事:“……可是凉州也不止只有沙尘暴呢,那儿有无边无际的草原,夏天的时候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漫天都是繁星,要是运气好,还能看见流星雨……唔,就是很多颗很多颗星星一起降落,像雨一样,可好看了。”

“可是他们都说星陨是不祥之兆,姨母幕府里的那些老头子,还神叨叨地搬出历书来说过去某年某地有星陨,发生了某某灾祸,我倒觉得没什么,就是很好看嘛。”

但或许是骑了一天的马实在累了,识茵起初还很认真地听着,约莫两刻钟后,两个眼皮子就打起了架,谢云谏口中的暴雪,黄沙,星空在她脑中盘旋交替,不久,便沉沉地睡去了。

两人之间尚保持着三尺来宽的距离,因而谢云谏初时尚未发现,仍旧快乐地和她说着在凉州的趣事:

“凉州往南是祁连山,往北,是柔然。柔然的可汗是圣上的舅舅,所以两朝也开了互市,相处融洽。有一年我随姨母出使柔然,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雪,遇到牧民带着羊群迁移,刚好他家的母羊要生了,嘿嘿,我就自告奋勇地帮他们接生……”

“有次我们在沙漠里迷了路,粮食和水都耗尽,我当时以为我再也不能回洛阳了,也再见不到哥哥和阿娘了……”

许久也没有回应,他终于觉出不对来:“茵茵?”

“你睡着了吗?”

还是没有声响,他忍不住翻身坐起。那安静婉顺的小娘子竟不知于何时睡着了,正背对着他和衣而睡,秋被也因此滑下肩头。

谢云谏一下子傻了眼。

他说话就这么无趣吗?茵茵听他讲故事,竟然听睡着了?睡着了??

他有些沮丧,然担心她受凉,却还细心地起身走过去,替她提起下滑的被子,盖在她肩上。

帐中灯火依旧明亮,照出小娘子春花秋月般姣好的容颜,谢云谏原是担心那光太亮会影响她睡眠,回头一瞧,心脏竟如被击中了一般,愣愣地蹲下了身去瞧她。

她睡得很安静,仿佛盛开在春夜高烛下的海棠,秀艳眉目都笼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纤长浓密的羽睫轻轻搭在眼睑上,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

她的眼睫那样长,像两把小扇子,又像两片纤薄的蝶翼。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她的睫毛。

指尖传递过一阵轻微的酥痒,旋即如电流,沿着经络血脉传至了心里。谢云谏一颗心忍不住又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有些心虚地抿抿唇,收回了手。

旋即又微微脸红。

他这算是……轻薄了她吗?

男子汉大丈夫,行事要光明磊落,他好似不该趁她睡着了做这些。

等明天茵茵醒了,再告诉她吧。

另一侧的北邙山中、谢氏别院里,谢明庭揽被而卧,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他有些担心,担心识茵会转投弟弟怀抱。虽说以常理推断,才一天而已,她应该不会喜欢上云谏。但云谏比他要讨喜得多,从小到大,父母也好,长辈也好、上司也好,在对待他们兄弟时,无一例外都更喜欢云谏。

茵茵,自然也不会例外。

起初,她不就是因为将他当作了云谏才投怀送抱么?可见她早在婚前就喜欢上了他,至于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弟弟的替身……

想到这里,心底都陷入一阵陌生的酸涩和荒芜,谢明庭怔怔看着模糊在帐顶的花纹,仿佛有利刃刺进心脏,翻天覆地地搅动。

心脏处忽又传来一阵熟悉的酸涩,绵绵如流水。他神情一滞,旋即猛烈地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