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1 / 1)

她这辈子也就丢下过他几回,可兕儿是她女儿,她怎可能不爱自己的孩子,又哪里是那样狠心的母亲了。

反正,这一切都怪谢明庭就是了!

“这有什么。”谢明庭道,“兕儿还小,还不会说话,让母亲她们帮忙照顾就是了。你正好可以趁这两年轻松一些,去做你想做的事。”

“难道,你就想一辈子困于内宅,围着我和兕儿打转么?”

“怎么可能!”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律法律例,这些在外人眼里枯燥乏味的东西,她却喜爱得紧。尽管也曾作为谋生手段,但从一开始接触它,的确是出于爱好。

她还记得幼时父亲就曾打趣过她,别的女孩子都喜欢研究香粉,而她却爱看这些枯燥的律令。近来她奉女帝陛下之命修订《魏律》,也的的确确有了一些心得。陛下要她做女官,入职大理寺,她也愿意去尝试。

再者,她注意到,《魏律》中遗漏之处也太多了,譬如并没有针对成人对儿童的犯罪立法,仍旧归于成人犯罪,并未单独立法。拿□□罪来说,强迫幼女只比强迫普通妇女罪加一等,就有人专门利用幼女的无知对其实施侵犯,事后则说成是自愿,自然逃之夭夭。

她身为女子,如今也有了女儿,再联想到妹妹自幼的遭遇,若不是有幸被越王救下,也会被归于“自愿”,自然更能感同身受。《魏律》早日提交朝廷修订完毕刊行全国,也能多阻止一些悲剧的。

只是……

她纠结地道:“我只是觉得兕儿还太小,作为母亲,要丢下她实在不忍心。”

谢明庭摇摇头:“你现在不去,等日后兕儿再大一些更需要你的时候,你只会更舍不得。那时候你又会说,再等她大一些,等她再大一些,就这样无穷无尽地拖延下去,那你想拖到什么时候呢?等她长大成人成婚之后么?那时候,就太晚了吧。”

“识茵,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让我和孩子,成为你的累赘。”

这番话多多少少有宽慰到她。不管怎么说,他在这点上一向是支持她的,心中的气也就消弭许多。

她叹口气,柔嫩的手,心疼地扶上男人明显瘦削许多的脸:“你明天几时走?”

谢明庭眼中笑意微滞,面不改色:“辰时吧。你安心睡好了,来得及。”

辰时?这又是骗她的吧?

识茵狐疑地看了晌烛光中男人的俊颜,猜到他又说谎,落在他额角的手便拧着他耳朵上狠狠揪了一转,没好气地道:“谁要送你了!骗子!睡觉!”

说着,当真把脸埋在他胸前闭上眼了。

帐外的红烛已然烧到了底,屋子一瞬黯了许多。谢明庭向来喜欢她这幅娇俏模样,微抿了抿唇,贴心地揽过她腰将人抱得更紧。

正当他以为她渐渐睡去之时,又听怀中传来她闷闷的声音:

“你要早点回来,平安回来,替我带兕儿,听到没有?”

他眼中柔情微漾,微微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绵长湿热的吻:“嗯。”

*

次日清晨,识茵再度醒来时,身边果然空空。

谢明庭卯时就出发了。谢氏原还担心女儿会怨怼,不想她却十分淡然:“这有什么。”

“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谁也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了。”

半个月后,她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遂向朝廷递交修订草案,除对其中许多不合时宜的律法、律例提出修改意见外,还增添了许多从前不曾有的法条。譬如取消妻告夫的惩罚;譬如为□□幼女单独立法,凡幼女十二岁以下,无论是否自愿,都归于□□;再如在全国范围内增设慈幼局,收养孤儿,雇佣人员解决儿童温饱。

修订草案提交上去后,女帝命她入朝,与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官员合议。

“诸□□幼女者处死,虽和同强,女不坐”的提案获得三司的一致通过,三司的官员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妇人刮目相看。女帝又将草案放在朝堂之上征集意见,到了年底的时候,全部修订完成,命为《永贞律》,于次年元月正式颁行全国,作为新法改制的一部分。

作为《永贞律》,识茵的名字自然被记在第一位,她被任命为大理寺司直,这是个从六品的官职,掌参议疑狱、披详法状,并不用过多地提审案犯,在外抛头露面,较为适合她。

与之同时,兕儿也在一天天的健康成长,五个月大的时候,她长了第一颗乳牙,七个多月的时候,就学会了爬。仿佛真应了她那个小名,是只健健康康的小母犀牛。又不怕生,常常满屋子的爬,见了人就笑。宫里来的女医都说这孩子有福相,当年的太|宗皇帝幼时也是这样,长大后果然弓马娴熟、孔武有力。

而等到她周岁的时候,识茵为女儿举办了抓周宴。这原是儿子才有的待遇,抓周的时候,小犀牛姑娘也果然不负众望,从桌子这头爬到桌子那头,一路的文房四宝、吃食玩具全都视而不见,而是径直爬到了桌案的尽头,抓住了叔父腰间的马鞭。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谢云谏为侄女解围:“兕儿这是要从武呢,看来咱们家日后也要出个姨母这样的巾帼英雄。”

过了周岁,兕儿小姑娘已经学会简单的表达自己的需求了。她渐渐学会了走路,学会了叫阿父外婆叔父,最喜欢的事则是和她叔父玩骑大马的游戏,一见到他眼睛便弯成了月牙,可惜谢云谏职务繁忙,并不能常常来陪她。

两年多时光就这样呼啸而过,识茵已在大理寺做到了大理寺正,掌议狱,正科条。一切都顺风顺水,兕儿小姑娘在茁壮成长,远在太原的丈夫也取得了治水的显著成效,每每回信皆是平安。

若说唯一的烦心事,则是她那不省心的妹妹顾梨,三番五次偷偷溜走,想要出走去找那不知逃窜在哪个海岛的嬴彻。好几次偷摸出城被戍守城门的禁军抓到,又被谢云谏遣人送了回来。妹妹的教育问题令她很是头疼。

对此,谢明庭则在回信中建议她将妹妹送去凉州,由姨母叱云月代为管教。凉州府是收女兵的,起初是为了安置士兵留下来的遗孤,男童也好女童也好,都教他们读书识字、骑马射箭,长大后收编各营,有一只由孤女组成的娘子军队伍。凉州军军纪严苛,对付她这样的小孩子正好。

识茵本是颇为心动,奈何母亲娇惯妹妹,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到了永贞九年的春天,兕儿已经三岁了。谢明庭仍未归来。

他的三年流放之期已满,但因其治水功绩显著,女帝将其调往距离洛阳不远的陈留郡,主持修缮通济渠,沟通黄河与淮河,造福于民的同时,也是为调他回京做准备。

这本是好意,但对于已经独守空闺三年多的识茵来说,则无异于又一次延后了与丈夫相见的时间。对此,女帝则特意放了她两个多月的长假,准许她前往陈留探夫,而为保护她的人身安全,一并叫上了谢云谏。

他们抵达通济渠的那天是三月的上巳,夹岸桃李明媚,杨柳依依,渠中河水清滢明澈,仿佛一条翠色玉带流淌在陈留大地之上,前方仍有许多的民夫在修建堤坝。

谢明庭就在前方,然马车已不能通行,只能停下。谢云谏下马,先接了识茵下车,又回身去抱小侄女下车。

兕儿这时已经三岁了,小姑娘生得肌肤如雪,明眸如星。头上梳着两个花苞苞,系着红绳,瓷娃娃一般粉雕玉琢。

她一见了叔父眼睛就笑得亮亮的,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着他的马,一面瓮声瓮气地说:

“阿叔,骑大马。”

“兕儿要骑马马。”

若说兕儿在家最亲谁,除了她外婆和娘亲,就是谢云谏这个叔父了。大约是出于血脉的力量,兕儿尤其黏他,一不见了他人就哭。惹得谢云谏公务如此繁忙,却还得隔一两天就去瞧小侄女,陪她玩,给她当马骑。

到后来,小姑娘大一些了,便想骑他的马。这不,现在这毛病又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