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1 / 1)

当地的地方官员大多知晓他的事, 对他自请下放、前来治河的行为也都感到不解。

分明陛下都已替他揭过,这位前途无量的前尚书丞大人、尚书台的二把手若是留在京师,将来必定出将入相。可他竟自请流放, 坐实那些流言的同时,也一并毁了他自己的政治前途。

毕竟,用一个有过不法记录的大臣去主持全国范围内的改制, 显然不能为天下臣民所接受。

而黄河年年泛滥,凶险异常,三年一小汛, 五年大汛, 无穷无尽。几百年上千年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凭他是大禹再世, 也不可能药到病除。

但谢明庭率人去并州境内的黄河段与汾河、晋水等支流转了一圈后,却发现并非没有解决之道。

原来黄河进入太原地区之后, 河道骤然变缓, 又有较多支流汇入, 导致这段地区泥沙淤积严重, 但凡上游暴雨涨水,堤坝就极易被冲垮。

朝廷原以为是堤坝质量问题,为此还斩过几个负责修河道的当地官员。然而堤坝年年加高加固,黄河河床也随之增告,仍然有坍塌的风险,显然并非工程质量问题。

再加之太原城“两山夹一河”的地势,使得它极易受到东、西两山爆发的山洪危胁。谢明庭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后,上书朝廷,提出“先疏其水,水势平乃治其决,决止乃浚其淤”的治水方针,并制定了十分详细的治水计划,请求朝廷拨款,修理河道,清理黄河淤泥。

上书呈至朝廷,经都水监、水部、工部、尚书台合议后,认为此方案可行。女帝遂命户部拨款,发太原五万守军为之驱遣,希望能在来年春水涨发之前完成所有工程。

谢明庭也作此想。

算着时间,茵茵临盆的时间应是四月间,若能在三月份就完工,他便请求朝廷放他一个月假,返回京中,正好陪伴她度过那最危险的时候。

此时已是十二月,京中天气也一日比一日严寒。识茵同母亲、妹妹还有表哥一家住在御赐的那座大宅子里,修建有地龙,冬日不至于那样难捱。

她如今已经怀妊六个月了,肚子渐渐显怀,行动也逐渐不便起来。所幸原先陈留侯府的几个亲近丫鬟早被谢明庭派了过来,照顾她日常起居,也早在府中提前配备了女医和接生的婆子,再加上有母亲在身旁,多多少少缓和了她对于生产的惧怕。

宫中也一月一派御医来,替她诊脉,得到的结果都是良好。

谢云谏则是一旬来一次,替她来送哥哥的书信,或是送些安胎的药材、冬日御寒的棉被棉衣,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替她想到。

而为防被人说闲话,每次从车上扔在门前就跑了,识茵知他是为避嫌,也未介怀。

除夕前一日,识茵的堂妹顾识兰送来了一件百家衣。

她如今也已十七岁,经由她母亲林氏做主,定了户官宦人家。

两年过去,曾经势同水火的堂姐妹,如今竟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张桌的两侧,笑谈起各自的家事。而许是有了云梨这个不省心的亲妹妹做对比,她竟觉得顾识兰要可爱许多。

“这衣裳是我向左邻右舍讨来的布料做的,虽说一般要等到满月才做,我怕到时候我得准备新婚,没有时间,所以就提前做了,阿姐不会怪罪吧?”

顾识兰将那件百家衣呈上案来,笑盈盈地说。

识茵也正在为腹中还未出世的孩子缝制百家衣,之前托表兄替他向各家讨了些布料,如今孕中无事,就做这个打发时间,可巧两姐妹都想到一块去了。笑道:“难为你想得周到,你既送了,我倒是不用做了。”

“那不一样,我送的,是我的心意,阿姐自己做的,是自己作为母亲的心意啊。”顾识兰道。

姐妹二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子话,云梨就在外间的花厅里做功课,一边竖起耳朵偷听。

顾识兰又细细地问了她如今孕中的情况,得知她一切都好后渐渐放下心来。又为她抱不平:“姐夫也真是的,偏偏这个时候出京,留阿姐一个人。”

“我阿娘都说了,自古女子怀孕生产多凶险啊,他们这些男人倒好,什么罪也不用受,还一点儿不知道心疼!”

她只笑,很是大度地为夫婿解释:“没事,他有公事要忙,也答应过我,到时候会赶回来的。”

只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等不到他回来就生产了。

……

永贞六年,三月。

春深杏花乱,苔锦含碧滋。已是暮春,太原城中所种杏花正至盛花期,云蒸霞蔚,香气扑鼻,氛氲绕高树。

也是这时候,太原段的治河工程终于大体完工。

设水门、凿支河、疏浚黄河……整个工程征调了三万民夫与五万太原守军,历时一百八十天才完成。最后一段河段竣工之日,太原郡郡守同谢明庭泛舟河上,看着清波摇漾的河水不由感慨:“还是谢大人有办法,老朽活了这许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黄河水变清呢!可见是‘圣人出,黄河清’呐!”

这话里既有赞叹钦佩也有吹捧,谢明庭道:“不敢。”

“其实黄河水也不是一直就是浊的,只不过近来上游百姓大量砍伐河道旁的树木,致使泥沙无固,流进黄河,自然也就形成淤泥了。”

而这次,他采用“束水冲沙”之法,在某些水流不大而泥沙颇的地方收紧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将河床底部泥沙冲出去,从而清淤防洪,这才换来这条水渠的清澈。

但他也很明白,如此大费周章,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时的清澈。等到夏日下大雨,上游的淤泥依旧会被黄河水冲下来,只不过届时他们有了这些足以抵挡河沙的各个工程,不至于再让洪水决口、泛滥成灾了。

黄河流经多个郡,治河绝不是一郡之事,而需多地联和。他在心中盘算着归京后要可上书陛下,请求成立专门部门负责治理黄河。猛然瞧见河岸上开到荼蘼花事了的阑珊春景,忙问:“今天什么日子了?”

他这段时间废寝忘食,一心全都扑在河道上,一连三个多月都住在河道旁临时搭建的小木屋里,每日一睁眼便是奔腾呼啸的黄河水,景色几乎日日相同,自然也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连上月自己二十五岁的生辰都忘记了,哪记得今夕何夕。

什么日子?

太原郡守微讶片刻,旋即答道:“三月廿九了。算起来,这河道修了小半年了,如今可算是修完了,我们身上的担子也总算可以轻些了……”

“谢大人,今晚留下来,陪本官喝一杯吧?”

三月廿九……

谢明庭恍惚回过了神,衣袍下手掌不自觉握紧。

“不了。”他平静地婉拒了,“内子身怀有孕,四月就得临产。我之前也上书陛下,请求她允我一个月的陪产之假。如今既然河道修理完毕,还望府台放我回去赴约。”

郡守奇道:“可你现在回去也晚了啊……”

并州到洛阳,就算是骑马,也至少是十日的路程。若是天气不好,遭遇雨雪,半个月二十天也是有可能的。等他回去,说不定老婆都生了。

“再说了,不就女人生孩子么?女人并不都得经那一遭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不一样。”他敛眉喃喃,“我答应了她要回去,就必须回去。”

既有圣诏,郡守便没再劝。谢明庭当即返回城中,从驿站里挑了匹良马,立刻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