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1 / 1)

谢知冉的突然出逃的确还疑点重重,保不齐要捅出去将事情闹大。这么一看,在家里解决了总也比被谢知冉闹起来好。

郡主心中已然有了松动之意,嘴上则道:“你那么亲你那个妈,为什么不去问她呢。”

“问是自然要问的,眼下,儿子就是要比对你们各自的说法,才能找出线索。”

“就请您告诉我吧。当年,母亲弑夫儿子没有告发,已算是尽了孝道。这件事,母亲既将儿子也牵扯进来,我想,我有权知道实情。”

*

武威郡主终究松了这个口,而通过两位母亲的言论,谢明庭也渐渐拼凑出一部分事实真相。

谢氏说,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谢家的私生女,母亲是谢家的丫鬟,怀了谢家少爷的孩子后被主母赶出家门,改嫁给了苏姓的继父。

继父是个画工,所以她也从小就接触到丹青一道,自十二岁起便能帮着继父画画、补贴家用了。然而时下认为女子的画作闺阁气太重,她的画作也没人欣赏,只能靠替人画画挣一点微薄收入,连拥有自己的署名也不能。

十五岁那年,母亲和继父都得了重病,弟弟还小,家里无以为继。她没有办法,便想着认祖归宗,谢家百年大族,总会给她一些钱。

然而生父并不肯认她,谢知冉找不到旁的法子,便来到京师,寻到一族之长,年仅十九岁的陈留侯谢浔。

谢浔原就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遑论是自己的堂妹。他为这个并不相熟的妹妹忙上忙下,奔波劳碌,不仅为她争取到了谢家女的身份,还补偿给她一份丰厚的钱财,让她得以奉养双亲。

在谢知冉眼里,堂兄是很好很好的人,他会鼓励她不必因为私生女的身世自怨自艾,无论贫贱还是富贵,只要努力,都可以活出自我,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也是他,时常夸赞她的画作,在时下认为女子不擅长作画、“闺阁气太重”的偏见之下,不仅时常将她的画拿给他的朋友们看,夸赞她鼓励她,还为她花大钱聘请了几位宫廷画师,精进技艺。

那时她很崇拜他,他喜欢梨花,她就给自己取了个“东阑主人”的名号,出自一首写梨花的诗作,“惆怅东阑一枝雪,人生能得几回名”。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十七岁,她就在京城画坛闯出了不小的名声,笔墨千金。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也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慢慢找回了自信。

一来二去,谢知冉渐渐对堂兄芳心暗许,只可惜,碍于二人同族的身份,再加上堂兄此时已经有了未婚妻子,便始终只能将这份心思藏在心里。

十六岁那年,才刚刚及冠的陈留侯前往凉州迎娶武威郡主,再一年,二人的双胞胎儿子出生。此时谢知冉已然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堂兄也已然成婚,理智告诉她应当远离,然而她始终割舍不掉对堂兄的感情,偶也会借着他们共同的爱好与共同的朋友安平侯沈训等人,约他外出临摹山水,纵使只能隔着人群瞧上他一眼,内心也会很满足。

事情的变故就出在这里。

后来,武威郡主不知怎么得知了她的存在,便认定她女扮男装混迹京中画坛是不检点,接近堂兄也是不怀好意。谢氏说自己起初并不知道堂嫂介意自己的存在,后来辗转从安平侯口中听见,主动断了联系。然而因了前时种种,武威郡主认定了二人有染,自然不会相信,反倒因为丈夫的否认而愈发恼恨,仇恨的种子就此埋下。

然后,就是十九年前,谢明庭兄弟五岁的时候。谢知冉下定决心不再与堂兄往来,加上此时京中安平侯的夫人闻喜县主已然在城中大量散播谣言,言她大龄不婚,是为了钓金龟婿,又泼给她许许多多的脏水,说她与京中一干王侯子弟都不清白。谢氏心灰意冷,从前想要在丹青一道上争荣夸耀的心也就此淡了,遂与新科进士顾昀订婚,打算婚后随顾昀外放,不再涉足丹青之道。

临行之前,安平侯为她举办了一场隆重的送别宴。也就是在这次送别宴上,她被安平侯灌酒、下药,迷迷糊糊地丢了身子,意识也模糊得很,迷蒙之间,只瞧见有男子朝她走来,腰间系着一块玉佩。

那玉佩是堂兄的,她便以为是他。再睁开眼时,陪在身边的却是闻讯找来的未婚夫了。他一脸诚恳地请求她的原谅,为替她解药,不得已于婚前占了她的身子。随后堂兄也出现,安慰了她。

关于这个孩子的由来,顾昀的说法自然是他的,但谢氏自不会信:“我知道他是为了安慰我,怕我胡思乱想才认了这孩子,可那块玉佩我不会看错,那就是你父亲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我不会怪他,我也知道,他们怕我想不开才这般说的。但一个月后,我就有了茵茵……”

“其实说起来,最初我是想把茵茵打掉的。因为我知道,你父亲从来只拿我当妹妹,那晚的事实在太荒唐了,若我把茵茵留下,对我们四个人都不好,她生下来后也只会是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但我丈夫不许。他既把孩子认在他名下,再允我打掉,不就露馅了吗?所以他怎么可能同意呢?再加上,再加上我一时也鬼迷心窍,就留下了这个孩子……早知会有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我该不该留下她。”谢氏苦笑着说。

谢明庭将她的言辞都记录下来,问:“您就那么笃定那玉佩是我父亲的?”

谢氏点点头:“对,后来识茵周岁时,你父亲曾经来过,将那玉佩给了她。我怕你母亲知道,就将那玉佩收起来了。”

“偷偷生下识茵,是我的不对,但当时我是真的想要随顾郎外放的,只是任命下来后他却是进了太学,我们也就留在了京中。这之后,为了避嫌,我和你父亲就很少往来了。”

另一边,武威郡主的说法则迥然不同。

“你信她?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当日闻喜可是亲口告诉我,当初谢知冉借着告别画坛的名义,将他们众人都聚集起来,却给你父亲下药,她去寻她家那口子时,就亲眼瞧见你父亲衣衫不整地同顾昀两个从房间里出来。后来她怀着顾识茵嫁给顾昀,你父亲一个外男,反而忙得上蹿下跳,连自小佩戴的玉佩都给了顾识茵!你说说,不是他们的女儿会是谁的?”

“还有,她说从成婚后就不再见你父亲,你父亲也再三同我保证不会再与她见面。可实际上呢,他们背着我偷偷去龙门见过好多回!不是闻喜告诉我,我根本就信了他的鬼话!”

“母亲就那么相信闻喜县主么?”谢明庭皱眉问。

“你怀疑我?”武威郡主立刻勃然大怒,“你若怀疑我说假话,还来问我做什么?!”

“不是怀疑母亲。”他耐着性子解释,“只是觉得,这中间种种细节都是由他人转述,并无实际根据。也许,并非为真。”

“那顾识茵她爹死的时候,她伯父要赶谢知冉出门,总是你爹亲自去替她出头的!”武威郡主咬牙切齿地说。

“我就知道,就知道他们这对狗男女口中从没有一句真话!一个二十多岁也不结婚,整天跟一帮男的和自己的堂兄混在一起,嘴上说着琴棋书画,背地里却专门勾引别人丈夫。一个满嘴谎话,说了不会再和她见面,结果她死了丈夫跑得比谁都快!我就知道他是骗我的……从头到尾他都在骗我!”

武威郡主说着说着又捂着脸恸哭起来,已经多年没有痛痛快快哭过一场的中年妇人,哭起来竟还如少女时的情态。

谢明庭却是越听越忿怒:“就是因为这件事,你就杀了他?”

“那不然呢?”武威郡主恨恨说道,“我已原谅过他多次,也相信过他多次,他明明答应了我不再去见谢知冉,为什么又要去?他甚至,他甚至还想在那个时候就将她们母女接回侯府可笑,顾昀的女儿和他有什么关系,这还不能说明是他的种么?”

谢明庭忍不住道:“可您明明知道,父亲他古道热肠,从来见不得人受苦。识茵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就在顾家受尽欺凌,又为什么没可能是因为这个?”

到此时,他也算是听明白了,母亲之所以认定了识茵就是父亲的女儿,除却谢氏自己的态度之外,更多的却是因为闻喜县主的证言。

可证言哪能直接当真?倘若闻喜县主也是骗她的呢?既然当初给谢氏下药的就是她的丈夫,她完全可以为了推脱责任颠倒黑白。

这件事,实证太少,“证言”太多,实在疑点重重!

他越想越忿怒,又越想越无力。父亲很有可能是冤枉的,如果他当年能再大一些,如果他能早早地接触到刑名一科,或许他就能帮父亲证明冤情,帮母亲查清真相,父亲也就不会死……

茵茵和他,就都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武威郡主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她那所谓的“证据”,谢明庭听在耳中,却觉可笑至极。

“父亲最好是如您所言的这般不忠吧。”他收起记录的纸,有些疲惫地起身,“总归他已经死了,无法复活。如若事情并非如此,如若他是清白的,那么,就是母亲您因为听信外人的谗言,亲手冤杀了您最爱的人!”

这一句有如雷霆砸下,掷地有声,武威郡主一时惊住。

这时,谢云谏在门口探了探头:“哥,你还是先回去吧,茵茵说要同谢夫人回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