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想起识茵,谢明庭又是一阵心乱。

她其实生得极好。

朱唇玉面,骨肉匀停,诚然他不是贪恋女色的人,也知是京中纨绔子弟都喜爱的“纤秾合度”,该瘦的地方瘦,该丰腴的地方丰腴。

方才,就如一朵饱满的玉白芙蕖,安静而婉顺。

但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表面上这般的柔顺,就在今天白日,她还当着外人的面硬生生掌掴了她那个胡言乱语的堂妹。

是了,新妇子,似是自幼失祜失恃,在伯父家寄人篱下地长大的。

这样的家庭出身,自然是有些锋芒的。

但她却在他这个“夫君”面前收起了所有的锋芒,总是温温柔柔的,任凭他冷待,任凭他疏离,即使是前夜那般委屈了她又径直走掉之后,她待他也依旧笑意盈盈的,毫无怨恨……

脑中万般情绪都如春麻绞成一团,没有条理。是以识茵自浴室间出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他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的模样。

视线相对,又赧然移开。

识茵有些错愕。

她本以为他会像前日一般走掉,不想到底是予了自己几分面子。

脸上莫名生热,她拢了拢未曾系拢的衣襟,将那截腻白肌肤往衫子里藏了藏:“妾睡里面。”

水绸的衫子如春风扇扬,勾勒出小妇人饱满如红萼蜜桃的胸臀,谢明庭不敢多看,迅速移开视线。

熄灯后,两人并肩躺在榻上。月华流照,如水纹在窗纸上游动。

身侧的人沉默得像是睡去,谢明庭亦闭着眸装睡。忽然,他察觉到身侧的人似是偎过身来,抱住了他一只胳膊。

另一只手,也软绵绵搭过来,搭在他腰腹上。

如丝萝托乔木,寻常夫妻夜里就寝的姿势。

他微微一愣,侧过眸去。

帐内夜明珠莹亮的光辉下,识茵已经睡着了,纤长的眼睫毛顺柔地搭在白皙的脸颊上,那曾尝过的鲜甜的唇微微闭合着,上下饱满如新月。

他目光沉沉,看了那双唇许久,最终伸出一只手,将滑至肩下的被子替她拢了拢。

第12章

◎可他,会是她的良人吗?◎

又过了两日,是朝廷原定每月三法司议罪的日子。

争论的还是登州报上来的那起杀夫案,女帝执意要赦免,大理寺与御史台以君权不能高于司法权为由反对,又言妻杀夫乃十恶不赦的大罪,即使是有圣上敕令也不足赦免,否则便是乱了纲常。

至于隶属于尚书台的刑部因其顶头上司尚书令周玄英本人坐罪被拘,刑部尚书范宰干脆直接一语不发,女帝大为恼火,只得寄希望于时任大理寺少卿的谢明庭一人。

事实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三法司论罪之时,谢明庭以一当十,逐条反驳了包括其上司大理寺卿韦沭在内的反对赦免的理由。

犯人母丧期间被叔父聘人,婚姻不合理,则够不上谋杀亲夫,也就不在不可赦免的重罪之中;

意图谋杀,惊醒对方,未造成严重后果,可从轻发落;

被问即承,按照圣上于永贞元年颁布的敕令,应以自首论处,罪减二等,改判流刑即可。

他一番雄辩洋洋洒洒,逻辑严整,条理清晰,更是严厉质问一众公卿,既然口称纲常,然纲常的第一重即是君为臣纲,众人为何只认律法却置圣上敕令于不顾。

辩法辩不过,以儒家的纲常论亦论不过,众皆哑口无言。

最终,划水围观了全场的刑部尚书范宰忍不住捋须赞叹:“世称韩非子的《五蠹》论述精彩,逻辑严密。依臣看,谢少卿倒似是《五蠹》化形。”

这句玩笑话多少缓和了室中刀光剑影的气氛,一众公卿都笑起来。女帝趁此机会将案件结果定下来:“就依谢卿所言,判处流放,众卿不必再言。”

……

“谢有思此人,讷于言而敏于行,有勇有谋,可以为陛下心腹。”

众人散去之后,内室之间,宋国公封思远向女帝进言道。

嬴怀瑜道:“这个自然,韦沭那老头子都老成什么样了,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就是留给他的。”

“只是……”她微微苦笑,“我总觉得,他并不是真心辅佐于朕。”

身为君主,想要杀一个人很容易,但想让人真心辅佐,也非易事。

她是有抱负的君主,想要治国安民,励精图治。谢明庭是她一早就看中的人,本想培养几年让他入尚书台,他却自请去了邢名科,就算这两年间她屡有拉拢之意,也被他躲了过去。

她欲做兴秦的孝公,他却不愿为她做变法的商鞅。

如今,被周玄英一闹,就更是不易了。

封思远眼中笑意也微微凝固。

小鱼是女子,能继承皇位是因太上皇的强权,然以女子之身继承大统终是前无古人,因而朝臣们一直想方设法从她手里夺权,她也需功绩来树威立信。

谢明庭虽无意于争权夺利,但显然也不愿过多站队。聪明人总是自负的,大约在他眼里,小鱼还不是一个能让他鞠躬尽瘁的君主。

此外,两人在治国之策上也存在严重分歧。他学的是法,却是韩非那套。在他眼中,百姓是不可能被教化的,只是服从于权势,严刑峻法才是天下大治的唯一办法。而这,显然就与国家儒皮法骨的国策相违背。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一块雕饰好的美玉。

但封思远知道,他只是一抔冰冷无温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