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头看看哥哥,亦要过去罚站, 却被岑樱叫住:“你去做什么?回来!你又没欺负茵茵!”
他和识茵的事,太上皇夫妇果然已经知道了。
谢明庭波澜不惊, 只往识茵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眼睫垂如小扇, 唯看着眼前的杯杓。
她知道伯父伯母知晓自己的事, 却没想到知道得这样清楚, 也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的大人物,又和谢明庭沾亲带故,如今,竟有几分要替她做主的意思……
厅中仍旧落针可闻。太上皇沉着脸一语不发,岑樱则道:“依着谢家这边,你们俩好歹也管我叫一声姑姑,做侄子的做错了事,姑姑姑父总有资格管教吧。”
“你欺负茵茵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听说,你对她还挺好的啊。”
说起这事岑樱便是一肚子的气。原本,具体如何个欺负法她是不知情的,但后来和姮姮把信一通,才知道他为了强占阿茵,竟然还曾将她关起来,用铁链子锁住。这简直过分。
谢明庭自知理亏,态度诚恳地认错:“从前的事,是侄儿不对,侄儿已经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自己的错了。但还望姑姑和茵茵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让我能弥补之前的错误。”
“茵茵,你愿意原谅我吗?”
识茵心内百转千回。
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找到这儿,但分开的这半年多,的确让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也不想继续和他们纠缠。
眼下,岑伯母和秦伯父的庇护是她唯一能逃离这段扭曲的关系的机会,她要白白放弃吗……
她不愿说话,也一直逃避地垂着眸。谢明庭眼中原还浮着的几分希翼也就一点一点淡下去。
最终,是岑樱替她解了围:“行了,茵茵跟我们住了这些日子,我们也很喜欢她,将她视作亲女。说实在的,若我们是她父母,也定然不愿将她交给你。所以姑姑就做一回主,不许你们强迫茵茵。以后她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都只看她自己。”
“姑母,那我……”谢云谏犹豫着开口。
岑樱却气鼓鼓地道:“你也一样!”
“你当我们不知道是谁把她弄丢的?她是运气好,被我们捡到了。可若是别的什么人呢?她不在意你把她弄丢的事,可不代表我们不在意。”
旧事重提,谢云谏一瞬又愧疚地耷拉了眉目。那是他第一次起了歪心思。他原也想等茵茵点头再策划带她离开,可眼看着她的心一点一点偏向哥哥,除夕那夜两个人你侬我侬地说祝词,他插都插不进去……
他也是一时心急,才想私自带她离开,酿成大错。
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像教训女婿一样上手,教训过兄弟二人后,岑樱仍许谢明庭上桌吃饭。
周玄英仍旧灰溜溜地站在膳厅的角落,看阿黄舔盆吃得极香。
岑樱又问过识茵今日回来晚了的事,识茵怕她担心,便没说实话,只言是在回来的路上偶遇谢明庭等人。
用完饭后,知道他们有正事商议,岑樱悄悄拉了拉识茵的手:“今天你秦伯父有正事要做,我们去洗碗吧。”
秦衍却瞥了她一眼:“放那儿吧,我待会儿去。”
一时三个小辈都诧异地朝他看去,岑樱则见怪不怪,笑了笑拉着识茵下去了。太上皇适才看向角落里的周玄英:
“说吧,你带他们过来是做什么。”
周玄英挨了一顿打,又饿着肚子,正是忧虑老丈人似乎还未消气的时候。闻言忙拣了这节台阶下:“有思,还不快将你在义兴郡的作为说给太上皇听听。”
实则,这次带谢氏兄弟过来完全是出自私心,他事先并不知道岳父岳母收留的女孩子就是顾氏,只想着有外人在场岳父岳母或会给自己留少许面子只是,这一条计策也没有凑效就是了。
谢明庭遂禀报了他在义兴郡开展的一系列改制。打击豪强,收归土地,兴修水利,设常平仓,颁青苗法……谈论起事业来,他款款而谈,从容不迫,是令对他第一印象并不好的秦衍稍稍改观。
他赞许地颔首:“倒是个有想法的。”
“不过,此举无异于与士族抢人抢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是得小心来自当地士族的反扑。”
“阳羡吴氏就是前车之鉴,听说,你们为了抓住他谋害的证据,竟然以身为饵?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自是值得赞许,但此举也未免太过冒险。”
“多谢太上皇关怀。”谢明庭道,“但危险的事情都是阿弟做的,臣实则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坐收渔利罢了。”
太上皇于是嘉许地看向谢云谏:“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错。”
谢云谏受宠若惊:“多谢太上皇夸赞,这都是云谏应该做的……”
这时角落里不合时宜的传来一阵咕咕的肚子叫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是周玄英。
谢明庭面无表情,谢云谏则拼命憋着笑。周玄英手足无措,有些忐忑地看着岳父,哪里还有往日的嚣张气焰。
他本是长途跋涉,体力消耗严重,又挨了一顿打,已是许久未进食了。这会儿实在是饿得有些受不住。
太上皇这才掠了女婿一眼,面色仍旧铁青:“自己去厨房,把碗洗了。”
厨房里多多少少有些吃的,周玄英如蒙大赦:“小婿这就去。”说完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这厢,识茵已随岑樱去了正房。既得知了对方真实身份,此刻相处起来便不免拘谨。她感激地道:“谢谢伯母。”
是为了方才在饭桌上维护她的事。
她六岁丧父,七岁失母,自从父母离开后,她长在伯父家,再没享受过亲情温暖。这是第一次,有长辈为她主持公道,哪怕他们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
岑樱只笑笑:“谢我做什么呢,我曾经……曾经也有友人遭遇和你一样的事,我只恨我那时遇见她太晚,没能保护好她。”
“再说了,这段日子有你陪着我们也挺好的呀,我们拿你当女儿一样看待。长辈为小辈做主,不是应该的吗?”
窗阴笼罩下的美妇人神情温柔,像极了记忆里的母亲。识茵眼眶微酸,看着眼前这张温柔慈爱的脸,眼中渐渐析出了泪水。
岑樱又抱着她温声细语地安慰了她一阵,才问道:“可是茵茵,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轻轻啜泣了一阵,摇头喃喃:“我不知道。”
她没有那么喜欢谢明庭,但同样的,她好似也没有多恨他。真要让她像她打过的那些官司一样将他告上衙门,不仅做不到,更会是两败俱伤。
她只是不想再和他们纠缠,又很害怕,若彻底和他了断会招来他的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