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类大型的贵族宴会,倒也并不露怯,此刻便佯作羞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任凭一众与武威郡主交好的贵人们围过来相看:
“这就是你们家老二娶进门的新妇?”
“长得可真美,听说是云谏自己选中的,可真有眼光。”
“新妇子多大了,是谁家人氏。”
一众贵妇人都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说着,识茵一一应答,众人见她谈吐得体、落落大方,又都纷纷恭维起武威郡主,哄得她脸上的笑意几乎没停下来过。
众人们谁都没提谢云谏的事不当面揭别人伤疤,这是生而为人的共识。最后还是武威郡主自己主动提起“重伤”的儿子,掉了几滴泪,众人又纷纷宽慰起她。
楼阁中还坐着几位在室女郎,皆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着识茵,间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说着什么。
唯有一位容颜秀丽的女郎,目中带着同情。
识茵眼角余光撞见,也不在意。
夫婿年纪轻轻既是正三品的将军,“重伤”之前,想嫁他的女郎很多,她也因之遭受过许多敌意与流言蜚语。
现在,他成了个“重伤难治”的废人,自己成了个守活寡的,那些敌意也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同情或是幸灾乐祸。
可谁能想到,她们的猜想全都不对?夫君虽未重伤,却是性情大变。若不是知晓那位夫兄乃一介文人,真要怀疑她嫁的不是郎君,而是……
想到这儿,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妇人嚷了一声:“哎,那是你家大郎吧?”
“他年纪也不小了,眼下二郎成了婚,这做哥哥的要什么时候成婚呢。”
原是对面的宴席里外臣已经开始落座,识茵朝那方看去,对面被灯火笼罩的朱红连廊里,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仿若鹤立鸡群,令殿陛生辉。
只见他身着中阶官员所着的红袍,正随一名褒衣博带、仪容清华的男子入席,隔着灯火璀璨人影憧憧,皎若芝兰的风姿出众。
她愣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觉得,那位夫兄,那么像夫君呢?
第7章
◎她若喜欢云谏,又焉知不会喜欢明庭呢◎
这个念头仅仅只在识茵脑海中存留了一刻,兄弟二人本是双生,仅凭一个背影,她实在无法断定,只隐隐有些奇怪。
但夫君也告诉过她那位大伯近来公务繁忙住在官衙里,今日既是中秋佳宴,他会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
他身侧的那名男子同样相貌出众风仪楚楚,识茵尚不知是谁,席间已有妇人唤她身后的那位青衣女郎:“封女郎,那位是令兄吧。”
女郎含笑应是,正是方才朝识茵露出同情目光的那人。
妇人便感慨:“怪不得人家都说呢,京中郎君,就以宋国公和咱们的状元郎并列风华第一,我呀今儿见了,才知什么叫神仙人物。”
旁边便有妇人取笑:“你见了也没用,宋国公已然有主了,倒是咱们状元郎,你还可以想一想,郡主就在这里呢,还不快叫娘?”
大魏上承北朝,胡汉杂居,后又统一南北,风气较为开放,因而开起玩笑来也不甚顾忌,席间妇人们笑作一团。
识茵亦跟着笑,目光悄往方才那位封女郎看去。
宋国公是谁她是知晓的,出身渤海封氏,自幼便陪伴在女帝身侧,最得喜爱,后来受封宋国公,执掌中书省,是女帝最为器重的左膀右臂。
但女帝的丈夫却不是他,而是楚国公周玄英。据闻那一位比女帝还小两岁,是太上皇在女帝幼时便为她选中的夫婿。偏偏性格极其好妒,处处针对于宋国公,更时常指使御史弹劾京中“宠妾灭妻”的大臣,提议朝廷禁止男子纳妾。
虽说究其本意,是想旁敲侧击地提醒女帝勿忘其“正室”地位,其议也未获批准,但也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官员纳妾之风,因此他虽不得女帝、朝臣所喜,在妇人之中口碑却是不错。
这位女郎既是宋国公的妹妹,便是渤海封氏的女郎了。
她本是随意看去,却见人群哄笑之中,那女子仍看着对面的方向。
而那边宴席上,宋国公已经离开,唯剩夫兄而已。
识茵微微一怔,再移目过去时,封氏女已经收回了视线,聆着席间妇人们说笑,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识茵转瞬明了。
看来,这一位封娘子,似是那位夫兄的仰慕者呢……
她两次三番往那边阁楼张望,自是没能瞒过谢明庭的眼睛。察觉她在看自己,他微微蹙眉,面色如常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今日是宫宴,云谏这个“已经死去的人”自是不可能赴宴,故而他今日参加宴会是以谢明庭的身份,就算被她撞见也不奇怪。
若他是在扮演云谏,她的丈夫,她会往这边看不足为奇。
可他现在是谢明庭,她看他做什么?她难道不知道他是她的大伯,理应避嫌么?
夜色里响起一阵金玉之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圣上与楚国公到了。
两边连廊里的宾客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
“都起来吧。”
女帝嬴怀瑜身在临波阁上,含笑说。她是个极年轻的女郎,约莫花信之年,亦生得姿颜姝丽,玉树琼苞。此刻袍服庄严,高髻凌风,衣上华丽的十二章纹为其增添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肃穆。
“今日中秋佳节,既是国宴也是家宴,诸位爱卿不必多礼。”
她身侧另站着名青年男子,抱臂而立,相貌精致秀美,眉宇间却煞气萦绕,一瞧便知脾气不好,正是楚国公周玄英。
凭借丈夫的身份,不管女帝再怎么不喜欢他,能在这种场合出现在她身边接受百官跪拜的,还是只有他。
众皆谢恩落座,时辰已至,女帝即命人传了膳,楼阁之下,歌舞亦起,笙箫琵琶,柘枝绿腰。
识茵对这类皇家宴会不感兴趣,不过耐着性子陪婆母坐着,忽然间,觉得临波阁里有人看着自己,寻觅而上,那股被人盯着的奇异之感却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