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方才还在骂江东士族,怎么突然问起了他的家事?难道是又要他南下杀鸡儆猴?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仍老老实实答来:“谢陛下挂念,臣与拙荆感情和睦。”
“夫妻和睦就好。”嬴怀瑜道,“听说前阵子你在江南假死,新妇在京独守空闺,京中起了些风言风语,还曾牵连到有思。朕还担心你夫人因此对你产生怨恨,夫妻感情不睦呢。”
“新妇也算是为朝廷受的委屈,这样吧,你挑个日子重新举办婚礼。届时朕亲自过来,替你主婚。”
说这话的时候,女帝威严的凤目却只看着谢明庭,尽管兄弟二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但那团炙热的目光他自是感觉到了,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云谏大喜过望,忙不迭磕起头来:“臣谢主隆恩!吾皇陛下万岁万万岁!”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女帝道,又似笑非笑地看向谢明庭,“有思你呢?可曾有钟意的女子?若有,届时婚礼就在一天举行吧,朕正好给你兄弟二人一道主婚。”
谢明庭拢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臣的家事,何敢劳烦陛下。”
“臣还是想外放,到州郡上,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既然陛下先前要我外放建康,臣愿意去,做陛下的眼睛。”
只是陛下你,愿不愿意放我去呢?
从要他外放赴任的时间一拖再拖,再到今日把他和弟弟叫进来提起江东之事,却又问起弟弟和识茵的婚期。谢明庭便明了,他的这位好陛下是何用意。
她是在用识茵威胁他,倘若他不能为她所用,识茵,可就归于弟弟了。
不过这样也好,明白了女帝想要他做什么,应对起来也就容易了。
这样的话自是表忠心,但在女帝眼里,仅仅做眼睛可不够。
她只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
这一番问话结束已是亥时,回去的路上,深蓝的天幕已经悬起了月牙。谢云谏想来想去仍旧摸不清圣意,他问哥哥:“哥,你说圣上为什么要在说公事的时候突然问起我和茵茵呢?这也太奇怪了些啊。”
谢明庭策马走在平坦宽整的青石路上,一双眼清湛湛地映着月光:“可能就是突然想到了吧。”
“也只能如此想。”谢云谏抚着下巴思索道。
圣上虽为君父,也一样是女子嘛,女子有时候就是思维比较跳跃的。
又对哥哥道:“那看来你是真的要走了啊。”
“哥,我舍不得你。你就不能别去嘛。”
谢明庭沉默。
今日圣上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恐怕在他交出满意的答卷之前,她不会轻易放他离开,更不会允许他带识茵离开。
“没什么。”他宽慰弟弟道,“即食君禄,忠君之事。反正,你我也不是第一回 分开了,云谏应当早已习惯才是。”
回到家后,二人分别回了自己的院子。麒麟院中灯火已经灭了大半,想是识茵已经睡下。
她没等自己,谢云谏心下有些失落,又很快疏通了情绪洗漱了回到书房。正欲睡下时,识茵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门边,有些羞涩地唤:“云谏。”
谢云谏一下子从榻上弹了起来,很惊喜地唤:“茵茵?”
“你是在等我么?”
她簪环未褪,只褪了外衣,瞧上去真的似在等他。他满心都被欢悦涨满,披衣迎了她进屋,在桌旁坐下。
他目光比烛火还热烈,识茵有些不好意思,问他:“圣上今日叫你入宫,是说什么呀。”
“也没说什么,就是问我愿不愿意去禁军替她掌兵。”谢云谏如实地道。
“对了,还问了你,说是要为我们重新举办婚礼,说到时候亲自来替我们主婚呢!”兴高采烈之余,他情不自禁地抓住她手,“茵茵,你高兴吗?”
识茵一愣,他又很忐忑地问:“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她一双眼都在灯下沄沄着如水的忧愁,显然并不为这莫大的荣耀开怀。识茵勉强笑了笑:“我小门小户出身,应付不来大场面,只怕届时会给你丢脸。”
“怎么会!”谢云谏忙反驳,“茵茵在我心里就是世上最好的女孩子啊!”
她怕他追问下去没完没了,忙又问出此行的目的:“就这些了吗?”
没有有关那个人的事吗?
“嗯,还有就是问哥哥。”谢云谏叹口气道,“看样子,我哥是真的要外放了。”
“之前我就猜,哥哥的外放命令下来又拖延,是圣上不想放他走。但现在看起来,圣上还是同意了。”
识茵长松一口气,又追问:“那是什么时候呢?”
“快了吧,估计也就这一旬间了。”谢云谏道。
顿一顿,目光登时哀怨起来,他把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巴巴地望她,活像只委屈的小狗:“茵茵,你怎么这么关心我哥啊……”
识茵有些脸热,所幸灯下不显:“我这是关心吗?我这不是关心他何时走吗?”
“早些睡吧,云谏,别胡思乱想了。”
谢云谏见她似生气,忙要解释。她却已起身出去,纤袅的背影被灯光照在碧纱橱上,朦胧绰约,像开绽在天水里的芙蓉。
谢云谏只好噤声,识茵心间却如释重负。
他要走,这再好不过。只要今晚安抚住他,熬走了他,或许,她能将这件事永远地瞒下去。
夜近子时,陈留侯府的各处都陷入黑暗。识茵和衣在镜台边坐了一会儿,不久,碧纱橱上朦朦亮着的灯火,便也熄灭了。
她在黑暗中又静坐了一刻钟的工夫,门边便传来云袅轻轻的敲门声:“少夫人。”
她漠然站起身来,取了件搭在架子上的披风,缓步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