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另一头的人忽然喊了一声:“记记记、记得!!”
这三个字讲得实在太努力了,让桓青一下子就听出他在求救,真情实感地想让他别再说下去了。
桓青没再继续逗他,他今天还有正事儿呢。
“我今天打电话来不是要和你上床的。”桓青说出了这两天深思熟虑后的提议,“我画画缺个模特,你要不要来?”
说来也是见鬼,每次一见到这个家伙,他的灵感就不要钱地往外冒。或者更准确地说,那并不是灵感,而是一种画画的欲望。
大部分时间,这具身体就只想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最多刷刷小狗视频,其他什么也不想干,更别说提笔画画了。
汪浔对绘画模特的理解很简单,就是脱光了衣服让人画。
他闻言不假思索地拒绝:“不不不、不要。”
“你不是很缺钱吗?来一天给你三百。”这是桓青能开出的最高价码了,“如果你每天都来,一个月就是九千,和你跑外卖也差不多吧?”
对面的拒绝还是毫不犹豫:“不、不要。”
桓青想了想,说:“前两次见你的时候我喝醉了。我一喝醉就会到处问人家要不要上床,平时我不这样的。”
他这就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了,但为了消除对方的戒备心,只能这样说。万一说服不了他,漫画连载开天窗,那就是一分钱也赚不到,他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不……不想。”
桓青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加码利诱:“一天给你五百,行不行?一个月一万五,怎么也比你跑外卖多吧。”
一万五!哪怕他课余时间拼死拼活跑外卖,觉都睡不上多少,一个月也赚不到那么多。
汪浔倒吸一口凉气,再开口拒绝时有些犹豫了:“……能能能、能穿衣、衣服……吗?”
桓青笑出了声,随口说:“你想不穿当然最好咯。”
偏偏这一句话,仿佛踩中了对方的逆鳞。那边的态度一下子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结结巴巴地说:“算、算了。”
明明是唯唯诺诺的语气,拒绝得却异常认真坚定:“我我我、我不去。”
桓青的脸瞬间耷拉下来,开口就要骂人:“你别给脸不要……”
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桓青瞪着手机,半晌,猛的一下用力,砸在了厚厚软软的沙发里。
搞砸了。
算了,他不画了,大家一起死吧。最好明天就世界末日地球爆炸宇宙毁灭!凭什么他要一直画啊,又不是他想赚这个钱的。
察觉到眼眶发热的第一时间,桓青快步跑到冰箱边,拿出一瓶新的白酒,旋开盖子,咕咚咕咚往口里倒。
汪浔挂断电话,心底有点小小的心虚,同时又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
这次可不像第一次外卖超时,他根本没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非要让对方骂他呢?他实在不想听那些脏话了,哪怕那个人长得很好看,也不能那样骂人啊。
况且,不管是不是喝醉了,第一次见面就随随便便问别人要不要……进行性行为,显然不是个好人。
经常喝酒也不是好人。
尽管对那些钱还是有点小小的舍不得,不过汪浔更为自己刚刚拒绝了无名的辱骂和潜在的危险而自豪,他收起手机,继续吃起了晚饭。
这两天打电话找他的人似乎特别多。
第二天上课时,汪浔的电话又震动了,来电显示是爸爸。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起,而是等到了下课铃响,才走到外面走廊没人的地方去回拨。
“你刚刚在干嘛?给你打电话都不接!成天连个消息都没有,生你又什么用?”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的埋怨。
汪浔捏紧了手机,磕磕巴巴地回答:“上上上、上课、课。”
“两个字都说不通,这个大学上了有什么用?三棍子放不出一个屁来,又那么笨,念再多书也是白搭!不说这个了,你弟结婚彩礼不够,再打三万过来。”
“已已以、已经给、给……”两万了。
没等他说完,另一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有什么办法,那贱货本来说彩礼十八万,现在怀了孕又拼命往高了喊,都不知道是不是男娃呢,说来说去还是要二十六万,还说要是我们拿不出来,就把你哥的孩子打了,说是外面有个大老板也看上了他,人家一下子就能拿出来三十万……”
说到这里,他又摆出那种语重心长的语气:“你是家里的大哥,要承担起责任来。现在只要你多拿三万出来而已,还有五万我和你妈要想办法呢,我们一家人是共进退的……这样吧,我听说你们那学校可以休学,要不你先休一年,我和你大伯讲了让你去他们厂里,先预支今年的工资出来。”
汪浔知道,家里一直就不想让他上这个大学,说他一个结巴上了大学也没用,还不如到他大伯厂里当个工人,学会一门手上的技术,将来也不会把这张结巴嘴给饿死。
其实他也确实很笨,从小成绩就很差,中考的时候勉强还能考上高中,但是到了高中,那分数就不能看了。当时他也确实没想过要继续读大学。
高二那年,他的教练和班主任常常给他做思想工作,每次一讲就是十几二十分钟,哪怕他一直摇头,说自己读书没用,说要早点出去挣钱,还是继续劝他,后来他才渐渐转变了思想。
他们说他有这个体育特长,加上文化课分数,肯定能上不错的大学,将来毕业了一定有出息,能挣更多钱。
只要他上大学以后继续好好练习,把这个口吃的毛病稍微改改好,实在不行教练也能想办法,让他去私立学校里当个体育老师。
当老师,这在从小口吃的汪浔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其实,上了一年半的大学,汪浔偶尔也有些迷茫。他口吃的毛病还是没怎么好,找不到其他兼职,只能跑跑不怎么需要说话的外卖。
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但环境在改变,蠢笨如他也能感觉到。
小学初中在镇上上学的时候,班里欺负他的人很多,到了高中就变少了。现在上了大学,故意来欺负他的人更是没有了,虽然有些人还是明里暗里瞧不起他,但也几乎没人像以前那么无聊,要以嘲笑他为乐。
汪浔觉得这就是上大学的好处,所以他不想休学,不想回到那个以前那个环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