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宝笙心里某个地方有一点点的酸,无论是基于她以前习惯的余音未断,还是现时相处的融洽,在她的认知里,真的会毫不犹豫地判断乔远峰是个不错的值得信赖的朋友。

一时发笑,一时怔忡,一时酸楚,一时欣慰,余宝笙进到电梯口时意外见到苏叶,忙把脸上不够职业的表情收敛一下,换副笑容打声招呼。

苏叶微微地把脸侧过来,本来安静的脸在看到余宝笙的刹那有些僵硬,没有说话,只是略微点点头。余宝笙耸耸肩,她对苏叶没什么感觉,除了上次和乔远峰早晨同车被她撞见时有些尴尬,但之后也没什么过多想法,毕竟苏叶不是乔远峰的谁谁谁,她没必要觉得对她不起,即使苏叶喜欢乔远峰,当然这也是余宝笙最近知道的,就冲着那小护士一脸忠心护主的戏码,估计是个人都知道苏叶暗恋乔远峰,只不过乔远峰对此好像毫不在意。余宝笙倒不觉得乔远峰是在欲擒故纵,直觉上苏叶不是乔远峰的菜,尤其是见过佐芝夏之后,以佐芝夏的精明通透对比苏叶的羞涩内向,两个人唯有温柔这一点大概是共有的,其余皆不像。

余宝笙与苏叶一前一后进得办公室,陶主任笑呵呵地指指她俩说:“宝笙,你不是想让心外的人过来给9号病人会诊的吗?乔主任推荐苏医生来,你赶快把资料准备一下。”

余宝笙点点头,也不计较苏叶的态度,把资料取出来,详细介绍了,然后带着她来到病房。

病人是个老太太,苏叶虽然面上表情不佳,但是对待病人却没什么可挑剔的,认真地翻看病历,又仔细询问病人的感受,一边听一边记录,老太太声音低,嗓子里嗬嗬地说话听不清楚,苏叶刚低下头凑过去,突然病人不知什么原因猛然咳嗽起来,秽物喷射出来,苏叶在最前面,脸上衣服上被猝不及防地喷一脸。大概没想到有这种情况,苏叶本能地一下子弹跳起来后退几步,掀起衣角拼命擦脸,余宝笙来不及做什么,赶紧冲到前面一下一下抚着老人的后背和前胸,顺手拿别人递过来的纸巾擦老太太的眼里鼻涕什么的,好一会儿,病人才稳定下来,余宝笙刚松口气,旁边病人的家属不干了,指着刚才被推到最后面的苏叶喊道:“有你这样的医生吗?病人不舒服,你第一反应不是治疗病人,却搞自己的卫生?既然怕脏,当得什么大夫?”

余宝笙虽然对苏叶刚才的行为也有想法,但也能理解,心外见得多的是血,像他们这种内科病人的秽物怕是反而不多,也许苏叶不发憷鲜血,但作为女孩子恐怕爱干净的心性是绝不能忍受那一脸秽物的,余宝笙自己当年也花了不少时间克服这种心理。

苏叶脸憋得通红,两只手绞在一起,大概是拼命阻止自己此刻去擦脸。病人的家属仍然怒不可遏,余宝笙三把两把擦擦手,赶紧上去劝说,苏叶红通通的眼睛快哭了似的忍了半天,说了句对不起,病人女儿看老妈也没什么大事,又见余宝笙的衣襟上全是秽物,倒比她这个女儿还沾得多,也不再好意思抱怨责怪下去,挥挥手表示不计较了。

从病房出来,余宝笙有些歉疚地对苏叶说:“对不起,这事儿让你为难了。其实……”

苏叶的眼睛仍然红红的,脸颊也因为刚才使大劲儿擦,摩擦得有些红肿,对于余宝笙的道歉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低头把刚才的诊疗单写完塞到余宝笙手里,一句话没说就蹬蹬走了,留下余宝笙叹了口气,对身边的护士说刚才的事情就别张扬了。等护士拿着诊疗单走了,余宝笙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转身到陶主任的办公室把刚才的情况汇报了一下,然后建议道:“这事儿要不您再嘱咐一下其他人,安抚一下病人,如果真要传出去,咱们以后跟其他科室合作都不好办了,人家一说就会嘀咕去帮咱的忙却给投诉了。”

陶主任点点头,道:“嗯,最近科室作风改进,这个也要强调一点,咱们自己不要人为夸大这些医患问题,搞得好像都是阶级敌人似的,不传谣不信谣,医务工作者要自身硬才能把风气正过来。”

余宝笙点头点头再点头,她就知道自己这一说肯定会招来主任的一顿上纲上线的教育,谁让她多管闲事呢。

“宝笙,最近和宋向宇关系怎样?我怎么听说你都和家里提过了,秦院长据说都准备见新女婿呢。可眼下宋向宇去上海了,山高地远,我可跟你说,感情这事儿经不起时间考验,你也年龄不小了,赶紧地把婚结了,大家都放心。”陶主任居然罕见地没有继续发挥下去突然调转话题直冲余宝笙个人问题而来。

“主任,您这也太着急了吧?恋爱没谈几个月就要结婚?放心吗?”

“你们不是已经谈过一次了吗?该了解的都了解了,重新复合有重新复合的好处,性格脾气都摸得着,谁也不用藏着掖着,打开天窗说亮话,行就快走几步,不行就赶紧换一个,别互相别扭耽误。”

余宝笙忍不住翻白眼,陶主任显然已经把她钉死在剩女的十字架上,说话居然露骨直白,简直不忍卒听,好歹她现在还是个女孩子啊,尽管学医,人伦生理比别人懂得多一些,也不至于这么不考虑性别感受吧。

“陶主任,我爸我妈都没这么关心我,谢谢您了。我忘了还有个病例要研究,刚才病人的情况我也得再嘱咐一下护士,先出去了。”余宝笙心虚地拔腿就要走。

“先别走,我还有事,宝笙,你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陶主任突然收起絮絮叨叨那套,一针见血。

余宝笙的眼睛四处看看,试图遮掩,试图撒谎,最终还是摸了摸耳朵,然后低下声音卖个乖,道:“老师,您得替我保密呀。”

陶主任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什么想法,开始不也处得很好吗,亏得他还在秦芬面前说了不少宋向宇的好话,这下怎么跟秦芬交代,想到这里,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说:“余宝笙,你师母介绍了一个大学副教授,守家在地,就在北京,也不会派到外地去开分校,这个周末你给我老老实实去相亲。”

出了主任办公室,余宝笙一下子打蔫儿,她就知道只要自己多事,就不会有好事,果然她这是自投罗网。

相亲

说好的周末睡觉懒散放松怎么就会变成一次无聊的?余宝笙坐在咖啡厅里等相亲对象,抬手看看表,差不多还有十多分钟,百无聊赖地翻一本杂志,心里却嘀咕分手一事被陶主任知道,恐怕此后又无宁日,算了,大不了多喝几杯咖啡而已。

手机先后响几声,居然是何轻轻在微信留言,余宝笙喜出望外,她跟何轻轻中断联系已经有些日子,忙拨通号码。何轻轻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有些疲惫,但却透着喜悦,余宝笙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问她在哪里,是不是很辛苦,何轻轻说很快就结束,这几日便要回来,等回来之后有件事情会跟她讲。虽然何轻轻嘴上没说,余宝笙大概猜得到与感情有关,而且多半是件好事情。余宝笙说自己也有件事情要和何轻轻说,干脆等两个人见面沟通吧,何轻轻语气甚是轻快,说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庆祝。余宝笙苦笑,大概何轻轻以为她是要结婚了,幸福了的女人大概很难再想到不开心的事情。

说着话就感觉到眼前一片阴翳,余宝笙抬头见一个三十左右的男性站在自己的桌前,脸上是询问的意思,见她抬头,以口型问是否是余宝笙小姐,余宝笙立刻明白这是相亲对象,赶紧挂断电话站起来。

来人坐定后也点了一杯咖啡,然后自我介绍姓樊,单名一个良字,今年33岁。余宝笙也大概介绍自己的工作什么的。两个人大概聊了十多分钟,等咖啡端上来,郑良抿一口咖啡后突然正襟危坐,双手交叉,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说道:“余小姐,对不起,我得先解释一下,介绍人大概隐瞒了一些我的问题,我想补充一下。”

余宝笙点点头,说:“我师母也跟我说让我把情况当面细聊一下。”

“是这样的,我有过一次婚姻,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子。”

余宝笙的确是被惊倒了,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外形不错、据说职业也不错的男人为什么会来相亲,婚史应该不算什么,大概孩子是他致命的问题。

“很抱歉让余小姐受惊了。我只想诚实一点儿,关于相亲,我的确是真心想来的,想找一个爱人,但是也同时想找一个能够爱孩子的人,如果可以,婚姻中我会绝对爱家庭、爱妻子,也希望我真心爱护的人也会爱护我和孩子。要求不多,难度可能会比较高,尤其是对于未婚女孩子。我对余小姐初步印象很好,所以,早些把话说清楚,如果我足够幸运,余小姐允许的话,希望能够坦诚交往下去。”

余宝笙被第二颗雷炸到,不知如何开口讲话,正在此时手机又想起来,救命似的立刻接起电话,对对面的男人道声郑先生对不起我先接个电话,郑良很客气地回答余小姐请便,余宝笙把电话放在耳边。

“在忙?”乔远峰的声音传过来。

余宝笙一阵心虚,偷眼看看郑良,低声问:“有什么事情吗?”

“余医生,床单拿走除了一个谢字,都没有其他意思,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有没有时间,请顿饭吧?”乔远峰半带玩笑地声音传过来。

余宝笙意外地问:“你在哪儿?”

“哈哈,开个玩笑,你不是说山东大馒头好吃吗?刚从山东回来,正好人家送我两个,匀你一个,就在你家附近,出来拿一下。”

余宝笙再次抬眼看看郑良,他倒是比较自觉地把身体侧到另一面,随手翻阅刚才她翻过的杂志,一副避嫌的样子,便继续低声道:“不好意思,不行啊,我……现在有事,走不开,要不你留着吃吧,还有这次算我欠你的,下次我一定请你饭感谢把奖品让给我。”

那边乔远峰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也不多纠缠,很快接道:“行,你先忙,馒头可没法子快递,没口福就没口福吧。”

余宝笙好不容易把电话挂掉,大大松了口气,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背着人相亲的原因吧。

“余小姐,和人约好了?”郑良很适时地在余宝笙放下电话的瞬间问道。

“啊,也没事,一个朋友。”

“不知道我刚才的提议郑小姐能否考虑,我知道有些冒昧突然,也可能会让您害怕,我会等几天。我知道拒绝是一定的,接受才是意外,但还是很希望听到意外的好消息,如果是拒绝,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余医生,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郑良的话说得很诚恳,也让人容易下台阶,面子里子都给,完全做到了得体合宜,滴水不漏,不亏是老师出身,三尺讲台不是白站的,余宝笙觉得被捧得高高地,心都有些被晃动了,不过立刻定定神说道。

“郑先生,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您这样出色的人,对于您提出来的想法,我倒没有害怕,但的确是没想到,毕竟之前介绍人什么都没说,我刚才也想您这样优秀的人怎么还用得着相亲。当然这是玩笑,不瞒您说,我也不过是听长辈的话过来看看,但不可否认,您条件很好,如果不是我本人最近想静一静,大概也会考虑,不过,即使那样,我确实也不能在短时间内说服自己接受一个孩子,这倒不是说我不爱孩子,只是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这恐怕需要的不是几天的时间。所以,也为了不耽误您,希望您还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您的计划,别让我影响了您。跟您认识我也很高兴。”

余宝笙也尽量把这番话说得圆满客气,毕竟对方很友好有诚意,而且除了孩子这个话题太突然,她的确也没讨厌郑良。

郑良也没想到余宝笙会当面直接拒绝,有些失望,也有些欣赏。他对自己的条件很自信,在以往数次与女性的交往中,女方大多初次见面即表现得有兴趣,知道真相后有遗憾的,有欣赏留恋的,也有愤愤不平的,也曾有人当面答应事后却想通过介绍人转达能否将孩子交给前妻或爷爷奶奶带的意思,他断然拒绝。余宝笙这样虽然惊讶却没有任何厌恶,且情绪表现得从容,明明白白善意拒绝的,的确不多。

余宝笙婉拒了郑良共进午餐的邀请,离开咖啡厅,还是给乔远峰拨个电话过去,想想刚才的歉意,只能自己找台阶。

“乔主任,你的馒头一定吃不了吧,我觉得我还来得及分担一下。”

余宝笙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乔远峰,远远地看乔远峰白衬衫下面暗色休闲裤从小区转出来,心里一震,如果不是耳边嘈杂的喇叭和树上吵闹的知了声,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这是八、九年前的那个乔远峰,一样的白衬衫,相似的绿迷彩裤,不过也就是那一恍神时间已经到现在。

“怎么想起买吉普,你这车在城市开,油耗可不小。”乔远峰开门上车拍了拍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