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笙,我以为你没那么幼稚,你也不小了,你觉得生活里是爱情靠得住?还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靠得住?爱情是一时的,日子才是长久的。”宋向宇狠狠地抽出几张面巾纸烦躁地擦擦手扔到一边,又抽出几张胡乱地擦擦桌子。
“是的,我不小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开。向宇,对不起,我不想就这样把自己交待了。”多少个体面的借口在心里转过,但在开口的刹那,余宝笙还是选择了最直接最残酷的答案,这种残酷不仅是对宋向宇,也是对自己。
“交待?你是觉得我不喜欢你,还是你不喜欢我?”宋向宇冷笑一声,他自觉已经做得很好,很有种我将真心托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的失落和气愤。
“恰恰是喜欢,真的,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互有好感,再次相遇后顺理成章在一起,这是好好过生活的基础,也是我曾经以为的,和你一直认可的。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如果我很爱你,或许对你的喜欢和接受会感激不尽,如果你是爱我的,享受爱人的呵护也会让我有所坚持,可正是因为这种没有爱上的喜欢,我们互相独立,又互相自律,却不能给对方更多的安心。我怕有一天我的感情出现变化,这样的平衡就会打破,我会对你提出很多很多要求,让你时刻陪着,嫉妒你身边的女人,或者还会查你的手机,如果你不能把这种纠结化解或者对此表示理解,那些都会成为我们现在想要的模范生活的羁绊和负担,于我会陷入更深的痛苦中,于你,我也将不再适合妻子这个岗位。”
宋向宇一时没明白,愣在那里,他有些不确信地盯住余宝笙半天才开口,道:“宝笙,你是怕我变心吗?”看着一脸严肃的余宝笙,宋向宇面上的不忿渐渐变成好笑的神色,好一会儿才干笑几声道:“宝笙,你的担心是无稽之谈,你不会变成那样的人,我也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人。”
“我不会变吗?宋向宇,不用我夸你,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我也会虚荣,爱上你就跟喜欢你一样大概是迟早的事,当婚姻里的我爱上你,我不会是特例,也会像每个女人想要独占丈夫的爱情,如果得不到,那这种爱要么让人变成神经质,要么会彼此折磨最终分手。”余宝笙的声音颓下来,她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只因为那是个虚拟的人,她折磨的是自己和自己的爱情。
“宝笙,你太消极。或许我以后也很希望你会认认真真爱上我呢?”宋向宇终于找到一句可以说出口的玩笑话,余宝笙的假设的确有些让人不轻松。
“宋向宇,你看,你也不确定希不希望我爱上你,我们的两次恋爱关系,都始自于不认真不严肃,第一次你不过是凭着一场赌局,第二次你是要找个合适的妻子,两次都不是因为爱情,即使是这次,你经过深思熟虑,但是你也并没有把期盼过我爱你你爱我作为共同生活里必须要有的环节。你对家庭婚姻的设定是不含爱情在内的。”
“你怎么知道的?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其实……后来也不是那样的……请你相信……”宋向宇几乎是立刻站起来,然后又颓然坐下,半晌说道,“宝笙,你这样说是对我有偏见的。”
“不,没有,既然在知道的初始没有对你质问,那就是我接受原谅了。我也相信,到后来你是真的喜欢我了,否则也不会跟我耗一年,这个时间在你的女朋友里不算短的。”余宝笙酸涩地笑笑,“那时候我自己也有份堪不破的感情,也没有太多用心,也对不起你。所以,我们也算两清。”
“宝笙,那是谁?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宋向宇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心里却也奇怪自己此刻关心的居然是这个问题,与他们目前的谈话没有任何关系的一个话题。
“是谁都不重要,都过去了。只是这次我怕没有这样的分心,我真的会认真起来,如果那样,余宝笙就再不会是懂事、聪明、看得开的余宝笙。”说着余宝笙居然笑了,“真的,我是个很偏执的人,如果认真了的话。”
“宝笙,别开玩笑,我会好好对你的。”宋向宇想挽留,却透露出一丝犹豫,他的确没有想过真正认真起来的余宝笙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以前的自己认真对待一份感情时最后遭到的奚落是何等的悲剧,他从没想过余宝笙会有一天明明白白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剖析,这比他知道自己当年的恶作剧的追求露陷还让人不安。
余宝笙轻轻摇摇头,说:“我不要这样的承诺,没有意义。向宇,其实你的内心也是犹豫了,对不对?老实说,我现在已经对未来有些害怕了,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好事,不是吗?所以,宋向宇,我们分手吧,”
屋子里静静的,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就只有空调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余宝笙看着宋向宇低下头,平时高出她将近一个头的身体就俯趴在她眼前的桌子上,腰弯得不能再弯,头低得不能再低,他不说话,也不动,终于,余宝笙变得烦躁起来,今天这样的情形已经够了,他们都没做好爱上对方的打算,这真是一出对婚姻的讽刺。
余宝笙轻轻站起来拿起手边的包走到玄关处穿好鞋,然后回头,对着宋向宇低头的背影说了一句:“那就再见吧。”
从春天到夏末,他和她都曾努力过让这段别后重圆的恋情长久下去,但这段重新来过的感情仍然最终悄然无踪,与当年不一样,他们这次是认真的,但结局却与当年一样,是他们太自私,都守着自己,成年人的爱情,其实脆弱得很,有太多的变数和自保。余宝笙在后视镜里看一眼这个大概永远不会再来的地方,一脚油门踩下去驶出宋向宇的小区。
熟稔
回家已是深夜,余宝笙突然有想喝酒的冲动,想给何轻轻打电话,又想起此前这个家伙曾经说她在西北地区的不毛之地录制节目,大概会联系不上,让她有事微信留言,有信号她会和她联系。翻出之前喝剩的多半瓶红酒,一杯一杯,想着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挣扎稳定到最后的离开,虽没有伤心伤肺,一番失望的痛和清醒的疼还是有的,半瓶红酒居然悠悠地见了底儿,摸着黑洗漱上床,在酒精后劲袭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余宝笙又爬起来跌跌撞撞找一片安眠药吞下去,在药效发挥作用时,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像被打了麻药一样无梦无尘昏睡过去。
第二天的早晨是在一阵咚咚地擂门声中被吵醒的,余宝笙挣扎着摸到手机看一眼,居然已经接近中午时间,手机里显示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除了个别不认识的大概营销电话,有几个是科室的,然后剩下的都是张童的。余宝笙扶着额头想不通为什么张童会给她打电话,他不是前几天回学校搞什么交流实习吗?卧室的房门开着,咚咚的敲门声又想起,余宝笙强撑着下床扶着墙走到门边,打开猫眼,居然是张童站在外面,宿醉之后的反应迟钝让余宝笙有些愣神,低头看看自己虽然一身睡衣裤但还算安全,也不顾蓬头垢面拉开门,冲着张童喊:“你跑这里撒什么野?”
张童头上都是汗,看着余宝笙的脑袋从门缝里露出来,先是一愣,然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冲余宝笙大喊一声:“你有病啊,不接电话?!”
“我今天上午休半天,你找我下午再说。”余宝笙说着就要合上门,结果被张童一只脚垫过来卡住门,然后推开她旁若无人地进来四下看看,这才转头对她说道。
“我论文的资料有部分不是你答应给我找几个案例吗?真无情,是不是都忘了?”
被张童一提,余宝笙倒真的想起来这事,这段时间事情多还真的忘记给他了,还好已经整理完了,想到这儿打开笔记本电脑找资料,突然听到身后一句怒喝。
“余宝笙,你找死呢吧!”
余宝笙回头,看张童一脸怒气冲冲地拿着红酒瓶和安眠药瓶,有些不明所以这人脾气够大的。
“我说怎么电话没人接,敲门也不见开,刚才都要报警砸门了,你不知道红酒和药片一起吃多危险吗?”张童说着就把酒瓶药瓶扔到垃圾桶。
“你还真婆婆妈妈,一片安眠药能死人吗?你的东西已经拷这U盘了,快拿着东西走。”余宝笙把U盘递过去,合上电脑,叉着腰冲张童吼。
“瞧瞧你那茶壶样儿,跟人分个手也不至于这样自虐吧,又是喝酒吃药又不梳洗打扮,真像个弃妇。”张童看着余宝笙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余宝笙顾不得张童用词的恶毒,奇怪才一个夜晚自己和宋向宇分手的消息就传开了,这宋向宇的嘴巴也太大了吧。
“你自己宣布的,在微信朋友圈里,害的我打不通你电话,以为你在家闹自杀。”张童鄙夷地看看垃圾桶里的瓶子,“我猜你是不小心发错了吧,幸好我知道你那朋友圈都是黑名单设置,否则现在恭喜你真的成医院名人了,”
余宝笙懊恼地冲到卧室里看手机。
“轻轻,我失恋了,快来安慰我。”果然微笑圈里有这么一句,天杀的,她是喝酒到一半时候给何轻轻单独发的,怎么就发到朋友圈里了,果然张童在下面不厚道地点了个赞,余宝笙顿时一头冷汗,赶快删掉了那条信息,然后抬头恶狠狠地看着张童。
“听到没?一个字都不许说,否则要你好看!”
“关我P事儿,我想追求你的话,肯定不会告诉别人这个机会,我不想追求你的话,跟我更没毛关系,我多那事儿呢!不过,余宝笙,你倒是好好想想,你那黑名单里到底有没有漏网之鱼?”张童指指余宝笙的手机,然后拍拍余宝笙的肩膀,凑过去吊儿郎当地问“当真没机会?”
“滚!”余宝笙躲开张童的胳膊,“干好本份事,一个字不许说!”
送走张童,余宝笙一边收拾乱糟糟的自己,一边忐忑不安地看手机,真是要命,微信这东西她并不怎么会玩儿,何轻轻告诉她省电话费,她就装了,看过何轻轻的微信,各种小情绪自拍美景新闻,余宝笙自认没有新闻主播的开放和对曝光私人生活的必要,按照何轻轻告诉她设置了黑名单,既使碍于情面加了同事的,但谁都不会看到她的动态,不过开始新鲜了几天之后,她还真没再玩过微信,只是日久生疏,居然弄了这么大个乌龙。一直到中午吃完饭,手机没有任何反应,余宝笙一直吊着的心才算暂时放下来。
上班一切照旧,没有人询问她任何关于恋情的事情,甚至还有人拿她和宋向宇开玩笑,余宝笙心虚地接受,庆幸宋向宇去上海是个好事情,转而又苦笑,如果没有去上海的事情的爆发,或许他们就在双方小心翼翼地平衡维持中奔向结婚了。
宋向宇再没找过余宝笙,他的感冒好没好,是不是又去了上海,余宝笙无从得知,只知道骄傲的宋向宇肯定是不会再对自己客气了,第一次她心不在焉,第二次她主动提分手,怕是再有热情的男人也不能吞下这样的羞辱,几日之后余宝笙的心彻底放开,这样很好,她继续过自己安静单调的单身生活,而且也没什么不好,起码短暂的一段时间内没人再会把她的单身作为公害,大家总动员忧虑介绍相亲。张童出现了一两天又消失,果然对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且也没再问过,老实说他来去匆匆,他们之间的确也没什么对话。
安静的时光,不变的生活,唯一的例外是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见到乔远峰的次数多起来,起初只是打个招呼,后来则或有或无会凑到一桌一起吃饭。余宝笙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跟宋向宇的分手、张童外出交流的离开、何轻轻远在异地的沟通不畅,随着秋天的到来,余宝笙的心里的确在这一个夏天的跌宕起伏之后生出不可察觉的一丝丝惆怅和寂寞,而这隔三差五跟乔远峰的相遇会让她的悲秋的心思得到一些缓解,也让两个人的关系回到过去的某些熟稔。
就像现在,余宝笙一手柱着腮一手拿筷子拨拉着盘子里的几根青菜,今天大师傅心情大概也不好,本就质量不高的饭菜做得更加乏善可陈,余宝笙想着最近是不是回家蹭顿油水大的饭菜,结果抬头就看到乔远峰端着饭盒走过来坐在她对面。
余宝笙向他身后看看,然后歪着头问:“今天乔主任没带宫眷?”
余宝笙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会开这样的玩笑,她不能承认对乔远峰还爱着,但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有些心止如水的平静,这是她暗恋的人,也曾经在夏天的时候让她生出过要和他一起的想法,然而各种巧合之后,她放平静压住了那种感觉,如今真的又一个人了,她对自己的感情又较真起来。经历了宋向宇之后,余宝笙更加地肯定她是接受不了搭伴过日子的,她可以找一个自己不很爱的人然后慢慢习惯他爱上他,却不能找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冒着永远不被爱上的风险,这样的风险太大,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不平衡。就像现在,她宁可把乔远峰作为一个不错的朋友对待,也不会再把多年沉积的感情挖出来晾晒,她受不起过去那样的伤。但无论怎样,在她的内心里始终对乔远峰有不一样的感情,即使做朋友,她也无条件信任他。
因为是在公众场合,对于余宝笙的打趣,乔远峰打消了用筷子敲她头的念头,但还是警告地敲敲她的饭盒边沿,道:“说这话可是毁人声誉的,余医生口下留德。”
“切,我都被好多双眼睛荼毒了少遍了,她们可没少毁我声誉。”以医生这职业硬生生培养出来的好记性,余宝笙怎么会不记得上次把她手烫肿的小护士原来是乔远峰科里的,怕也是乔大主任的拥趸,小护士装不认识她,她也就装着忘记以前的事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怕是小护士又要说她和乔主任不清不楚了。对于这样的人余宝笙还真暗暗杠上了,如果乔远峰有女朋友,或者这护士是乔远峰的什么,她立刻离得远远的,但就眼下而言,乔远峰身边唯一的绯闻人物也就是佐芝夏一个,而乔远峰拒得明明白白的,所以,在这让人开始伤感的秋天,余宝笙偶尔会放纵自己那点儿恶作剧的心思逗逗个别人。效果挺不错的。
“听说医院要搞秋季运动会,你报什么项目?”乔远峰问余宝笙。
余宝笙皱着眉看乔远峰把饭菜混起来,她一直接受不了这样的吃法,从来都是饭是饭,菜是菜,很早以前在高原上乔远峰就是这样,过了多少年,出国留了洋,居然还是这习惯,在余宝笙看来这大概是乔远峰身上唯一一个不够优雅的行为,真的是个很大的败笔。
“没什么兴趣,你没参加过,不知道状况吧?就跟幼儿园一样,趣味运动会,踢毽子、跳绳还算不错的,带球跑、绑腿跑,端着乒乓球跑,我才不当笑话呢。何况也没什么好奖品。”
“你可真没团队精神。不过你这饭盒不就是运动会的奖品吗?我看挺多人用的。”
“张童那个活宝得来的,然后转送我了,哎,现在他不在,我连这样的便宜也占不到了。”余宝笙说着停下来,想想以前和张童的关系真是令人怀念,现在两个人还是会斗嘴,但是张童显然对她再不客气,她几乎一点儿便宜都占不到,感情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以让好朋友变敌人,比如她和张童,曾经她是碎碎念的师姐,他是任她欺负的小师弟,也可以让陌生的人变成朋友,比如她和乔远峰的现在,曾经他彷如空气消失,她对他爱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