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宇摇头:“我毕业后回过一次学校,听他们说你去首都医科大读硕士,今天看你居然在这个全国三甲医院工作,还真不敢小瞧你了,你没钱都是装的吧,现在都兴玩儿低调。”

“我成绩一向好,我导师是陶主任,我当然可以沾光了。你怎么来北京了?”余宝笙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回答,顺便转移话题。

“其实很简单,当了两年医生,觉得没意思,有个机会就来北京了,就是现在的公司,卖药的。”

“我们各家医院的女医生和女护士都要遭殃了。”大学时候宋向宇是知名校草之一,多少女生倾慕。余宝笙呵呵笑着挂档开车,半天却没听见宋向宇说话。

余宝笙爱吃辣,直接选一家湘菜馆进去。熟门熟路地点几个菜,余宝笙吃的满头大汗,两颊生火。因为有轻微的鼻炎,吃点儿刺激的总要不停地擦鼻水,刚要伸手取餐巾纸,面前已经递上来一张,说声谢谢接了用,另一边筷子已经夹起一块米豆腐。

“你喜欢吃辣?”宋向宇皱眉,吃了几口放下筷子抽烟。

余宝笙点点头:“嗯,最近特别喜欢吃辣,简直无辣不欢。这么好吃,你怎么不吃?这里不让抽烟。”

宋向宇狠狠地摁灭烟头:“我不吃辣。”

“对……对不起,宋向宇,我忘了你不喜欢吃辣了,我……我以为……”余宝笙说不下去了,她都忘了宋向宇不喜欢吃辣的事情了,男女朋友时期,他们有数的几次一起出去打牙祭,总是吃偏甜味儿的。

“我挺高兴的,余宝笙,你终于让我看到真实的你了,不那么无所谓地让人恼火。”宋向宇突然笑,“跟你处一年朋友,我居然不知道你喜欢吃辣,要说分手,也是我活该。”

“我后来改口味儿了。”余宝笙有些嗫嚅。

“不用安慰我,我才没有内疚呢。”宋向宇给余宝笙的杯子里填满茶。

余宝笙沉默了几秒,端起水喝一口,容色复旧,笑着说:“你要不也尝尝,真的不错。”

“算了,最近我上火。”宋向宇夹一口不辣的菜,停一会儿,又道:“余宝笙,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余宝笙的筷子突然顿住,抬眼看宋向宇一眼:“这也瞒不过你?剩女果然有标签?”

“为什么?”

“没什么啊,一个人挺好的。要不我让你虚荣一下,就说你当年甩了我以后,我就再看不上其他人了。”余宝笙喝口水打着哈哈,宋向宇却不笑,这个笑话有些冷。

“余宝笙,你好像变了很多,比以前活泼了。”宋向宇凝视着余宝笙,他记忆里的余宝笙偏向沉静,不过再怎么变,骨子里的漫不经心却是一点儿没少,可也就是这点儿漫不经心的劲儿牵着人的心。

“变了吗?”余宝笙摸摸面颊,仿佛为验证宋向宇的心思,又是那么漫不经心地一笑,“以前年轻啊,美不美,至少是水葱一根,现在滚滚红尘里待着,肯定要变啊。”以前她什么样儿啊,最早她以前也是这样儿,只是后来变了,变得安静,这几年活回来而已。

宋向宇觉得嗓子眼儿里堵着东西,脉搏一跳一跳的,“宝笙,当年……我其实挺后悔的,本来是赌气,结果你就应了,倒是我下不了台。”

宋向宇爱的恨的都是余宝笙的漫不经心。他是人见人爱的校草,她却不是二十四小时的FBI,对他放心的不得了,刚开始,他以为她大方宽容,颇为自在,可后来他知道,不是她宽容,是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去打球,她不看,别人喝彩,她不在,他汗淋淋地连球衫都没脱到处找她,结果看她和同学拿着饭盒回来。他一肚子气,问她为什么不去看球,那是他们学校和工业大学的校际之战,他赢了球却没赢得女朋友的关心。余宝笙诧异地回答,你每次打球我都不去看啊。他的火快烧着了头发,忍着气问为什么不等他吃饭,原本是要庆功的。余宝笙抚着饭盒不好意思地说,宋向宇对不起,你没跟我说,我就自己去吃了。周围有人在看,堂堂校草的虚荣和自尊受到了极大挑战,当初吸引他的漫不经心突然像根刺,一年来的被轻视终于使宋向宇雷霆大发,余宝笙,如果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丢人的话,我们也就没必要再在一起了。余宝笙仿佛没想到,愣在那里半晌,眼睛眨了眨,要说话,又闭上嘴。宋向宇后悔极了,撑在那里,心里却想,如果余宝笙求他一下,他立刻会搂住她,再也不说浑话。可是余宝笙停了十几秒,低头,宋向宇,跟我在一起,你也很累吧,要不,就按你说的办吧,对不起。

嘴里的米豆腐嚼不下去,整个儿就囫囵咽了,余宝笙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宋向宇这么多年后又提起当年的糗事,平时的伶牙俐齿突然就不知道哪儿去了,看着宋向宇,只觉得说什么都不是。人人都道医大校草移情别恋跟她分手一周后另觅佳人,有同学打抱不平,只有她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受什么伤,她的确当人女朋友当得比较失败。

宋向宇认真地看余宝笙的脸由红变白,由白变得更白,心下不忍,笑着皱眉:“你看看你这幅神态,倒比当年诚恳一些。你当年那是什么态度。唉,全校人都以为我甩了你,我怎么就觉得是你不待见我呢?”

余宝笙见宋向宇的笑容也缓过气儿来:“宋校草,我完全牺牲自我维护了你的面子,你该感谢我,而不是事隔五、六年批判我。”说着放下筷子,“不吃了,太有压力了。原本找个人陪吃饭,可以多吃点儿,还尽找不开心的事情噎我。如你所愿,我今天给你省钱啦。”

宋向宇靠着椅子看余宝笙微笑的脸,那该又是一个面具吧。她就是这样,以前很少开怀大笑,而现在再灿烂也总让人觉得和这世界隔着距离。

出门回家,余宝笙要送宋向宇,被宋向宇拒绝了,说不能让女孩子大晚上送他,他打车回就好了,反正也不算远。车停路边,宋向宇侧身下车时又回头突然说:“宝笙,以前我觉得你气质淡然,跟你一起后才知道那不是淡然,是你的内心从来不对人开放,这次见你活泼了好多,开朗阳光,可是我怎么觉得你还不如原来,你的心里揣了座冰山。”

余宝笙愣住,其实有人这么说过她。她在儿童医院当实习医生时,和小孩子们玩得来,每天都和月亮姐姐似的快活。一个年轻的医生曾因此追求过她,交往了两三个月后,那医生说余宝笙我发现你的心是块冰。你像冬天的太阳,看着暖和明亮,伸出手才感觉没什么温度,还是冷的要命。

宋向宇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沉吟了半天:“但是,余宝笙,我还是打算重新追求你。”

余宝笙再次愣住,然后习惯性地掩饰笑着说:“你是可怜我,打算拯救我这个剩女?”

“宝笙,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享受一个人的世界,我不打扰你,如果不是,答应我,如果等不到更好的,或者,没有等到你想要的,我们试着再交往吧。”宋向宇的手捏住她的肩膀,隔着大衣,仍然薄薄的,和以前差不多。

车门就那么半敞着,宋向宇一脚在车外,半个身子在车里,沉默地盯着余宝笙。初春的晚风还是冷,在车厢里窜来窜去,两个人都僵持着,不知是因为情绪,还是因为天气。

笑容渐失,余宝笙的身体疲软下来,脸上浮出迷茫之色,黑暗里长长的睫毛遮得眼睛幽暗不明,目光在宋向宇的脸上逡巡半天,重重地叹一口气:“宋向宇,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我也不想探究。今天是我们五、六年后第一次见面,我不可能现在就给你答复,但我会考虑考虑你的建议。无论如何,谢谢你。”

第二章

整个晚上余宝笙都在做梦,即使起来上完厕所躺下来,仍然接着做,不是省医大的青葱校园,不是北京的滚滚红尘,只是一片蓝绿色的湖泊,有像极光一样的光芒在空中闪来闪去,一个模糊的身影沿着湖走,明明走的很慢,可她却追不上,她其实就想上去打听一个人,可是就是追不上,想喊,却没有声音,张着嘴像快要搁浅而亡的鱼。余宝笙醒来枕巾湿了一片,头上有薄薄的汗,喉咙疼得要命,捧着脑袋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一看时间,低叫一声赶快起床洗脸。

此时身处办公室的余宝笙也捧着头,陶主任说会诊挪到下午,因为心外科一个病人突然紧急抢救,他们的主任和几个骨干医生都参与抢救,一时来不了。

下午刚上班,有护士跑来叫余宝笙说她负责的5床的一个老太太坚决要求换床位,在病房里又哭又闹。余宝笙赶过去。病人的女儿拉着余宝笙让想办法给老母亲换一个便宜的床位,说老太太算了下单人病房每天二三百块钱,坚决要换到三人病房,来叫余宝笙想办法。老太太有慢性支气管炎,每年都到呼吸内科来个两三次疗养,每次都住单人病房,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余宝笙好声好气跟老太太说话,结果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就哭,说护士们都欺负她,绕着法儿地骗她的钱,让余宝笙给她做主,几个护士被折磨得都拉着一张脸,这么个祖宗,谁敢欺负她。回头再看老人的儿女,那可以当余宝笙妈的大女儿赶紧说,不是我们不掏钱,是老太太不干。余宝笙安抚了半天,答应这就跟护士长申请等普通病房有病人出院,头一个考虑她,这才好不容易劝得老太太重新躺下,抬手看表,会诊已经开始了七、八分钟,余宝笙赶快小跑着回办公室取了笔记本到会议室。

会议室里大概得有五、六个人围坐成半圆,余宝笙轻轻走进去,正在对着片子讲解的陶主任抬头看她一眼,话停下来,等她坐下又继续讲。余宝笙赶紧在前面找个空位坐下来,旁边的张童悄声说陶主任等不上她,就亲自讲了。

等陶主任说完,心外科的一位医生又说了几个有可能出现的问题,陶主任也都做了回答,之后大家沉默下来,陶主任对面的一位年轻医生说:“陶主任,您看看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余宝笙的心微不可察地停跳一下,顺着说话声音看过去,因为看片子,屋子里的灯比较暗,她的视力不算太好,对方又是侧坐着,只看到一个侧面,然后余宝笙就听到陶主任说。

“乔主任,谢谢你们。”

血液似乎一下子全从心脏流出去,分散到四肢末梢冻住了,余宝笙盯着那个侧面,直觉就要站起来,旁边的张童扯住她的袖子,低声说:“师姐,你干嘛?”

余宝笙如梦初醒,看四周的眼睛看过来,见陶主任责备的眼神,脸色苍白地坐下,旁边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年轻的乔主任手里的笔啪地掉到桌子上,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大家伙儿又看过去,乔主任笑着用手盖住墨水笔,收拾东西,“那,陶主任我们就先走了。”

等心外科的医生一走,陶主任转身看余宝笙:“宝笙,个人感情不要带到工作中来。”

余宝笙还是有些呆,愣愣地看着陶主任,眼神有些空洞。

陶主任看余宝笙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脸:“乔主任当初拒绝相亲也没有其他意思,人家也是不熟悉情况,也怪我,他刚回国来院里我就急急忙忙给做媒。”

张童算是听明白了,好歹明白刚才余宝笙的异样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旁边劝:“师姐,这有什么,空长了副好皮囊,摆什么谱,我看你前男友就比那个乔主任强。”

余宝笙勉强地笑着点头,她都忘了陶主任所指的事情了,印象里大概有那么一回事,说是从日本回来毕业于京都大学医学部的一位年轻医生,任心外科副主任医师,刚三十一岁,还没有结婚,要介绍给她,但最终不了了之,坊间传言据说是那个年轻主任拒绝了。原来就是他。

乔远峰和同事从呼吸内科出来,走在前面,停下来回头:“你们有什么事情嘀嘀咕咕?”

“乔主任,你没事儿吧?”有人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