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陛下挂怀,小女喜好读书,犹以汉魏诗文为最。这厌恶嘛,倒没有特别厌恶之物,只是她从小体弱,对骑射一事犹为抗拒。”

萧父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北朝尚武,妇女尚精于骑射,他的继妻兰陵公主也是射必叠双的高手。唯独他家念念体弱,年至十五也未学会骑马。

“还有一事,她从小惧怕打雷,雷雨夜里须得有人陪着。还望陛下多体贴则个。”

萧父清亮的双目里隐隐有浑浊的热泪。念阮是九月里生日,出生时正逢雷雨大作,窗外电闪雷鸣,把个婴孩吓得哇哇大哭,她的生母阮氏却难产死去。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一逢雷雨夜她便害怕,夜里安寝总要人陪。

他和长子两个男子总不好夜里也陪着她,也是因此才肯允了兰陵进府,再后来,她大了,再不能和继母睡一床,就是服侍她的婢子折枝了。

是这样……

嬴昭微微蹙眉。

小娘子娇柔又可怜,被自己强取豪夺地娶进宫来,孤苦无依,想必心内十分难受,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自己。

且再多些耐心吧。

是日帝后宿在长乐王府中,过了晌午,天气突然沉闷起来,阴沉而郁热,然酝酿了半日却始终未见点滴雨水,直至亥初,外头狂风大作,才似是要落雨了。

在鹿鸣馆里陪萧父用过晚膳后,兰陵公主为天子安排了宽敞的客房下榻,但天子只言如寻常人家归宁即可,回了念阮未出嫁时所居的清渺阁。

寝房内,念阮已沐浴过,换上了轻薄的绣玉兰花绡纱寝衣,在熏炉前坐着由两个婢子一缕一缕地绞发。见他进来,忙起身要拜:“妾参见陛下。”

屋中置了冰釜,里面盛着特从凌阴里取来的剔透晶莹的冰,然又燃着熏炉,念阮鼻尖沁了微微的汗,像是点滴晨露打在柔软的玉兰花瓣上。

小娘子窈窕的身形透过寝衣显出玲珑的秀峰沟壑来,他眼底欲念如墨云翻涌,屈指在她玉管似的瑶鼻上轻刮了一刮,嗓音因饮过酒有些低哑:“朕今夜宿在这里。”

当着折枝和采芽两个婢子的面儿被如此调笑,念阮颊上如有红雾散开,有些赧然地低了眉去:“陛下请便。”

今日已是大婚第三日,她料想今晚是躲不过了,好容易平息下去的心跳又疾乱起来。便暗暗掐着自己掌心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心道,又不是没做过那事,闭上眼捱过去便是了。

一时宫婢散去,嬴昭沐浴过后回到寝房里来,她的寝房并不算小,然与富丽堂皇、以椒涂壁的显阳殿相比,便显得逼仄了。

屋中陈设布置更是一切如旧,案头、架上堆了满满的经籍书卷和些彩陶泥俑,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譬如半个柳哨,一把小弹弓,元日的假面春日的纸鸢……不必想也知是谁昔年送的。

她竟全都留着。

嬴昭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又安慰自己,由来女子重前夫,她和燕淮两个又是自己拆散的,这原不算什么。

他视线移回帷幔低垂的床榻上,青纱帐慢低低垂着,他的小皇后乖巧地睡在帐中,似在等他一起行那敦伦之礼。

他朝那张床榻走了过去。

偏巧这时屋外一道闪电掠过,顷刻巨雷滚过,如巨石砸在屋顶。嬴昭下意识地展臂拥住了她:“念念别怕。”

作者有话要说:  念阮:……?

皇帝:???

作者君:笨蛋,你老婆被你扔在崇宁寺那几年就不怕打雷了!

ps:北朝有蓝玻璃的,有兴趣的可以去搜一下,特别特别美貌,像蔚蓝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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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床榻里侧, 念阮本也为这突然滚过的雷声惊得心尖一颤,又被他这么突然地一揽,身子骨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看上去倒是真的害怕了。

他臂膀箍得她软腰玉臂有些发疼, 不禁挣了挣, 合上眼话音里透了丝疲色:“不过是打雷而已, 陛下早些睡吧。”

嬴昭原以为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逞强她这个人,惯常这样的。此刻听她语气却似又不是, 不禁问道:“你不害怕么?”

念阮听他声气, 猜测是父亲告诉了他自己害怕这个,眼神微微一黯,轻道:“山泽通气,以兴雷云。不过是云气之变化, 有什么可怕的呢。”

她背对着他, 是个抗拒的姿态。从前的她当然是害怕的, 每个雷雨夜必要等他回来,要他哄着在他怀抱里睡去才安心。可是,自他把她扔在崇宁寺的那两年, 她早就习惯了。

屋顶雷声滚滚, 开始有密密匝匝的雨点落了下来, 暗风吹雨,急扣轩窗。男人炙热的手仍固执地扣在她腰间,侧卧着从身后拥住她,看上去倒像是对亲密无间的交颈鸳鸯。

念阮似又回到了显阳殿里那些个浓情蜜意的岁月。那时的他,每个雷雨夜必定会来显阳殿陪她,便是夏日风雨无常,他偶同大臣议论政事至深夜不便再来、自己歇下了, 半夜雷雨突起,他也会冒雨赶来,不顾明日三更便要起来早朝,总要将她哄入睡了自己才歇下。

那时的她满心都是感动和欢喜,为了夫君的爱重,为了他待她的情意。她像个溺水之人贪求新鲜空气一般渴望他的爱怜,盼望着君恩能长久,可结局不过是那班婕妤作咏的团扇。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从前总告诉自己他是逢场作戏,是虚情假意,但她心里实则也清楚,那些个体贴温柔不是装出来的。他的确爱过她,只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因什么事,便不爱了。

姑母说得没错,男子的感情淡薄得很,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比之拥有了也会失去的真心,她倒希望他从来不曾爱过她。

念阮眸中不觉盈盈然浮了层水光,眼泪无声顺着鼻峰滑下,湿了绣着鸳鸯交颈的蜀锦枕面。她沉默着一根根地掰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指,枕着那片湿痕,复往里靠了靠。

“念念?”

嬴昭听见她压抑的抽泣声,忙把人调转过来,借着青帐透出的微朦烛光一瞧,小姑娘目光凄郁,睫畔有莹莹的水渍,果然是哭了。

他犹当她是畏惧雷声方才只是逞强,心疼地把人揽进怀里柔声安慰道:“念念别怕,朕是同你拜过天地让社稷二神、宗庙百官都见证过的夫妻,朕就是你的郎君。有郎君在,郎君陪着念念,以后每个雷雨夜郎君都会在的,念念不怕……”

他试探性地吻上她的眉眼,心疼地把那泪水一点一点地吻去,便觉怀中的艳艳清骨颤抖地厉害,忽地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把张小脸儿埋进他胸膛,泣不成声。

她的每一声哭泣皆似尖刀在他心脏处搅动着,剜出淋漓的血肉来。嬴昭有些茫然的手足无措,只好抱着她,轻拍她背心悉心安慰着,却觉颈下一疼,竟是她隔衣咬在他锁骨上,泄愤似的,泪水滚烫。

小姑娘一排皓齿有如碎玉,那点力道也软绵绵的,说不上有多疼,但嬴昭却敏锐地察觉到她今晚情绪有些不对。

“念念。”

他迟疑着抬起小姑娘泪水淋漓的小脸儿来,温声唤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