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朱缨走进来,低声问道。
九华帐里躺着位年轻的天子,五官俊秀,肌肤如玉。此时双眸轻闭,薄唇微扬,似在历经一场美梦。
前几日廷尉送来了年终累积的诉状,建元帝不眠不休地看了几日,终于今晨看完,便欲午睡,谁承想一觉睡至酉时过半。
亥时就是除夕宴,宣光殿里的太后特意叫了娘家的几个侄女入宫,要为他择妇。虽说太后擅权多年不允他亲政,二人实则并不对付,但今日是除夕,陛下绝不会在表面上拂了她的面子。
宫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叫醒他。好在过了半刻钟,躺在帷幕中的建元帝嬴昭缓缓睁开了眼。
他生得高鼻薄唇,剑眉星目,隽秀昳丽,若朝阳下照万物。增一分则略显阳武,减一分又未免有些脂粉气。暖艳灯光下面如冠玉,冰雪般清冷寒冽。惹得一众小宫娥都红了脸。
他似乎还未从梦魇中醒来,双目望着帐顶烛光阴翳里昏暗不清的盘龙绣凤,神魂似仍留于梦境,久久地怅然若失。
就在方才,建元帝躺在这张龙榻上,梦见了一个女子。
梦中触眼皆是大红的喜色,帐顶绣着繁复的石榴鸾凤,帐中洒了满满的寓意多子多福的花生桂圆等彩果。帐外,小儿手臂粗的红烛在铜枝灯上喷吐烈焰,桌上陈列着系了红绳盛满清酒的合卺。
有一少女坐在帷帐里,身着吉服,头戴十二花树冠,待他却开羽扇时,一张艳逸绝伦的小脸儿就此显现出来。乌发似云,雪肤如瓷,眉长口小,面薄腰纤。红烛艳光下,一双含情杏眼水雾氤氲,像是含了汪水汪汪的泪,勾着人欺负她……
腹下升起股莫名的燥热,他喉结微动,连同心底的悸动一道压了下去。
他又梦见她了。
彼时翠绾垂螺、赠他糖吃的小姑娘,如今已长成了梦中这般柳柔花媚的祸水模样。他从未见过她长大后的样子,近来却频频入梦。
他自幼天赋异禀,能梦见未及发生的事,起先是阿姨的死,然后是阿耶。如无意外,梦中的女孩子,当是他未来的皇后。
“陛下……”
见他神魂怅惘,朱缨忍不住开口轻唤:“现已酉时四刻了,您再不起身,晚上的宫宴怕是要迟了。”
宫宴?
他微微皱眉,继而忆起,他已答应了太后今晚去宣光殿见她娘家的三位侄女,梦中的女孩子便是她最疼爱的小侄女儿,好似叫什么,念念。
他眼底不觉萦上一缕浅笑,语声清冷如旧:“萧家四娘子今日可来了么?”
“这……”朱缨目光疑惑地闪了闪,她这一晚上都守在式乾殿里,倒是没工夫盯宣光殿那边的动静,更不解陛下如何独独问起了萧家四娘子的境况,惭愧地答:“属下失职,暂未探明。但兰陵公主已然入宫,想来四娘子自然是在的……”
“罢,洗漱吧。”建元帝眼底又恢复了往日静如寒潭的深沉,由宫人服侍更衣,心绪却随博山炉里的袅袅龙涎香渐渐飘远。
她叫念念么。
娇娇柔柔的好名字,真是人如其名。
他会娶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娶个头,你老婆把你甩了!
皇帝:???
第3章
太后所居的宣光殿内此时已奉满了瓜果灯烛,太后坐在凤座上,正与崔氏及兰陵公主诉说家常。
太后是个保养得宜、美艳华贵的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年华,朱唇皓齿,风韵动人,然执掌朝政十余年,举手投足间自有股不可逼视的威严。令嫦姊妹大气皆不敢出,屏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又都忍不住去想那传闻里俊美无俦的皇帝究竟是何模样。
龙城嬴氏虽为鲜卑,犹以美貌闻名,自传先祖与天女结合,族中不论男女皆是好相貌。先帝年轻时便是高鼻白肤、端严如神的美姿貌,建元帝的生母李昭仪更是艳绝南北的大美人,以奴婢之身宠冠后宫。父母尚且如此,天子的相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最疼爱的侄女儿未来赴宴,太后未免有些意兴阑珊,心不在焉地同两个嫂子说着话。这时礼乐忽起,殿外传来小黄门尖利的通传声,兰陵忙提醒两位不常入宫的小娘子:“是陛下来了。”
钟鼓声起,雀羽屏开,一抹玄黑袍角自殿门后透了出来,萧府众人忙拜。
建元帝先同太后见礼:“今日儿子午睡起来迟了,还望母后见谅。”
太后仍端坐在凤位之上,不过弯眉一笑:“如今时辰正好,何言迟。皇帝,请入座吧。”
又唤地上跪伏的娘家人,“今日是家宴,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兰陵等谢恩起身,重新落座。建元帝在席间坐下,视线不动声色地往萧氏女郎的席间扫去。
席间娉娉袅袅坐着两个女郎,一个圆脸桃腮,一个纤细秀美,却哪一个都不是他梦中所见的倾城颜色。
他眼皮猛地一跳。
她竟没来?
“皇帝,怎么了?”
他这幕失神并未逃过太后的眼睛,太后凤目中微蕴疑惑,启唇问他。
那厢,萧氏二姝却在打量皇帝。矜持如萧令姒,只匆匆瞥了眼便低了头。萧令嫦却是忘了礼仪尊卑,目不斜视地将皇帝望着,眼中光焰灼灼。
建元帝回过神,即被发现也不好再隐瞒,若无其事地道:“儿子记得,长乐王膝下还有一女,排行第四,今日倒是不见。”
殿中流动的空气一瞬滞如水银,兰陵忙陪笑:“回陛下,四娘前些日子归家染了风寒,虽已大好了,但臣担心她把病气过给了太后和陛下,就让她留下了。”
“你还记得四娘?”
太后含笑说道,一双凤目却在仔细地打量这个名义上的儿子的神情。
她早有心把念阮指给他做皇后,虽知他不敢明着忤逆自己,但若他能自己看中自是锦上添花。日后,才好用念阮拿捏他。
皇帝微微颔首:“赠糖之恩,没齿难忘。”
皇帝说的是他少年时的事。当年太后时常有废他之心,动辄单衣闭室,断他衣食,或听信宦者谗言,棍棒加身。有次刚好叫入宫陪伴太后的小姑娘瞧见了,眼泪汪汪地央太后饶恕他,还给了他一块糖。
他犹记得,那糖,是桂花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