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骤时死寂无声。兰陵与汝阴对视一眼,尽皆无奈摇头。
念阮则是羞极恼极,然他话已说出去了,银牙暗咬夫唱妇随亦道:“妾与淮郎两情相悦,请陛下成全。”
两人目光再度对上,那双柔媚多情的盈盈水瞳此刻尽是和另一个男子山盟海誓的坚毅,嬴昭忆起昨夜她的温言软语,只觉她每说一个字,便似有一把钢刀在他肺腑间搅动着,五脏六腑生生如要裂开。
原来在他之前,她也曾爱过另一个男子,一心想成为他的妇人。
嬴昭心中窒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沉默半晌,话锋一转问起燕淮年龄:“小麒麟,你今年十几了?”
“回陛下,臣今年已十七了。”燕淮喜滋滋地答。他们鲜卑人原就生得早熟些,男子十二岁则可上战场,视作成年之人,他十七岁娶妇再正常不过。
这话却正中建元帝下怀。微咳两声,一本正经道:“娶妻倒是不急,少年人血气未定,戒之在……”
他按下了未说,众人却都懂这是要燕淮不要过早成婚以免耽于枕席之欢伤了身子,只是当着小娘子的面不便言之。念阮脸上微红,他也知少年人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从前她怎未看出来!
厅中,天子的弦外之音只有燕淮那傻小子不曾听懂,愣愣睁大眼睛看他。
嬴昭端起茶盏云淡风轻又道:“左氏有云,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脩令,夜以安身。男儿托身天地,本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你还年轻,尚是白身,修身立业才是根本,这娶妇之事倒也不急这旦夕间。可先定下婚事,等有了功名再正式迎娶……”
燕淮本就觉得无功名在身配不上心上人,此刻犹当皇帝是为他好,激动得眼眶微红,郑重揖首:“多谢陛下教诲,阿贺敦必谨记于心!”
“嗯,孺子可教。”他若无其事地举茶欲饮,“令尊是国之股肱,等来日你成家,朕自从府库中取钱一百万助汝娶妇。”
心道,他只说了他娶妇送礼,可没说他娶的是念念,自也不算妄语。
念阮脸色乍白乍红,无可奈何地同燕淮谢恩退下。心中却委实气恼,她和他不过见了两面,他为何屡屡阻她婚事啊!
嬴昭将她眼间的哀愁愤懑看在眼中,眼神微黯。
他本是缓兵之计,借个由头把两人婚事往后延,反正婚约么,未成亲前就是一纸空约,若直接武断地取消只怕那小娘子会更恨自己,他总不愿意将她逼得太紧。
可惜眼下看来,她怕是已经恨上自己了。
不过也好,她只能是他的。燕淮这傻小子敢娶,他太原王可敢让念念进门么。
嬴昭心中冷笑,举茶一饮而尽。
长乐王府煮茶惯用佐料,茶汤中满满放着橘子皮、白茅等物,他还当是式乾殿中宫人按他喜好所煮淡茶,不觉竟将那佐物饮入大半,脸色涨红,险些喷了出来。兰陵惊道:“陛下!”
时下煮茶虽喜用佐料,但哪有把佐料当佐食吃掉的,寻常贵族尚以饮驴饮马为耻,何况天家。汝阴公主啼笑皆非,忍笑上前同姊姊一道照看。
“无妨。”他一张玉白的脸涨得通红,嗓子眼火辣辣的,却挥挥手,强忍着咽下,“舅父家的茶倒是别有风味。”
萧父捋须微笑,看破不说破:“陛下勤习黄老,倒很是通休养之术。”
……
事情似乎尘埃落定,自池鱼厅中出来,一向温静柔顺的女孩子罕见地生了气,像头张牙舞爪的小猫,质问少年:“阿贺敦!你是小傻子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念阮:男票太单纯了怎么办_(:з」∠)_
皇帝:你的男人,只能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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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此处离池鱼厅犹是不远,她这般不顾闺秀仪容,可见是气极了。燕淮却笑着看她:“念念,原来你这么想和我完婚啊。”
念阮语塞,嗔恼地瞪他。可惜一双眼生得太过妩媚,含嗔瞪人时春水涓涓潋滟含情,倒像是撒娇,拂开他气呼呼地朝园子里走。
“念念!”
燕淮跟上她:“你别生气呀。”
“陛下说的没错,我尚是白身,是应该先建立一番功业再来风风光光地迎娶你。眼下除了太原王世子这个父母带给我的身份,又有何处配得上你……”
“你是个傻子么,他分明……”
念阮一时情急,险些把大不敬的话宣之于口,又硬生生止住。她能说什么,她能把昨日钓台的事告诉这傻小子么?告诉他皇帝有意于她?只怕显得她太自作多情了些。
何况重来一回,许多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她已经拒绝过皇帝一次,又凭什么笃定他还会缠着她不放呢。
他只是要一个萧氏女,萧令姒和萧令嫦甚至已经出嫁的萧令姮都不是问题,只要太后松口,他不会纠缠她的。他又不喜欢她。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往园子里走。燕淮却叹了口气,沮丧道:“念念,我没有那么傻。”
“我知道你眼下并没有多么喜欢我,只是想逃避太后的指婚罢了。可我不希望你是因此委委屈屈地嫁给我,所以我想多给你一些时间,让你看清你自己的心。”
暖融融的初阳光辉下,少年浅栗色的瞳孔灿灿如金,格外清亮。念阮心下歉疚,她本该说些安慰他的话,但对上少年清澈如鉴的眸子,她也无法欺骗他了。嗫嚅着唇:“世子,对不起……”
少女柳眉轻颦,如波星眼中尽是愧意,燕淮作毫不在意地笑笑,顺手折下一枝新开的迎春插在她鸦雏色的鬓发间,道:“好了好了,我哪里舍得生我们念念的气呀。”
“嗯,不气了。来,阿贺敦抱抱。”笑着,作势要抱她。
园子里人来人往的,念阮拿眼瞪他,示意他在这里等着,却回房去拿前日给他做的那个小绣囊。燕淮挠头笑笑,宠溺地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黑眸中尽是满足。
他知道她没那么喜欢他,可只要有一点点,也就足够了。她到底是选了他不是么?
池鱼厅的客室之中,建元帝凭窗而立,恰将园子里的一幕完完整整地看入眼中,脸色铁青。
他不想把她逼得太紧,更不愿干预臣子婚事为人讥笑。来之前,他以为他只要行缓兵之计,等到两家退婚后再光明正大地册她为后便很好了。可今日看到她与别的男子言笑晏晏两小无嫌猜的样子,才知自己根本不能忍受。
他是天子,他看中的女人凭什么不能即刻得到?
随他而来的白简朱缨二人侍立左右,俱是静默无声。朱缨更似千钧加身,分明没做错什么背心也悄然沁出一层冷汗。
主子身为储君,从小便被教导得喜怒不形于色,近来却已屡屡为这位萧四姑娘破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