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晁没回头。

“江晁,我怕,我做噩梦,全是他。”

江晁自然知道那个“他”是谁,他慢慢转过身,成果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这样满脸泪痕和恐惧的成果让人心痛,这不是他记忆里的成果,这是他陌生的成果,可是这样的成果却拖住了他的脚步。

成果发汗睡着,疹子褪去,江晁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刚要起身,成果似乎感知到立刻睁大眼睛。

成果抓住江晁的的衣服,头却低下来。

“我听你的话不喝酒了,可是半夜又梦到他举着水果刀,我吓醒了,忍不住发抖,不敢闭眼,闭上眼睛全是他狰狞的脸,便取酒喝,可是我忘记上次之后我已经扔掉所有的抗过敏药。”

“我不走,你睡吧。”江晁转身拖一张椅子过来,他自然知道上次是哪次,她听了他的话,究竟是好还是坏。

“椅子上累,你到床上吧。”

江晁摇摇头,说:“就这样,习惯值夜班的,也无所谓。”

帮成果盖好被子,灭掉床头的灯,江晁在黑暗中坐下来。如果成果是个健康的人,还像以前那样有活力有野心,他也会放得下心来,可是如今的成果外强中干,对外人仍是骄傲,可是只有他看到她经历不幸后的伤痕,他可以对那个强大蛮横的成果无动于衷,却对眼前这样的成果不能不管。

天微亮,江晁便起身,成果呼吸均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他走到门口刚要转动门把手,身后似乎有风然后一具温热的身体贴在他身后,江晁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江晁,江晁,我怕,他还来,怎么办?”

江晁艰难地转过身体扶住成果,说:“小果,你这样不行,得看心理医生,我不可能总在你身边。”

成果泪眼迷离,仰头问:“我知道,可是我不敢,我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温热柔软的身体又贴到他身上,双手无意识地碰触他的身体,这清晨的欲望总是强烈而突然,江晁的意志几乎被击垮。成果似乎也感受到江晁的变化,抬起头,吻住他的下巴,然后是他的唇。

江晁沉溺于这种天幕微暗光线朦胧下的缱绻,被动地接受成果的亲吻,两个人支撑不住靠在门上。身体发出一声微微的震动,在江晁的触觉里不啻于一声惊雷,他立刻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努力睁大眼睛,近在咫尺,成果如痴如醉的表情、水一样柔曼的身体缠在他身上,这和他脑海里的影像突然发生错位。

推开成果,把两个人固定在一臂之间的距离,江晁刚要说话,成果已然落下泪来,哽咽地说对不起,江晁,对不起,然后转身就要逃跑,江晁原已准备好的话突然被抢了台词,瘦削的成果身体簌簌发抖,江晁有些责怪自己,他们都不过是有些混乱,原本严肃的语调也不由软下来。

“小果,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你,屋子这么冷,赶快回床上去。”

“江晁,陪我再待会儿好不好,就一小会儿。”成果白色的睡袍披散的长发,含着眼泪像一个被女巫囚禁的公主,是的,她现在就被噩梦所囚禁。

江晁搂着围着被子的成果靠在床头。

“小果,答应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不敢。”

“你不能永远这样活在恐惧里。”

“江晁,你能陪我去吗?”

江晁想了好久,轻轻回答了一个“好”字。

29、一个人离开

宋司歌在校园里的石凳上坐了好久,寒冷浸透了棉服,身体也木了,可是她却像感知不到一样,双手托着腮定定地盯着前方。大剧院的面试并没有过关,她接到消息后有些不相信,顾不上礼仪给那位歌唱家打电话,对方叹口气说,司歌同学,希望这对你不是打击,你要坚信你的业务水平,她还想追问些什么,可是歌唱家说有些事情大家都不容易。宋司歌立时明白,说声谢谢挂掉电话。

眼看着要过年,她原本以为会是个欢欢喜喜的节日。老师安慰说还可以向其他地方推荐她,可是宋司歌知道这个时候招聘季基本上已经结束,再有消息也就是年后个别用人单位的查漏补缺,机会更少,可是又能怎样,听天由命吧。

看看天色已晚,拨通江晁的电话,刚通了就被摁掉,大概是在加班不方便,宋司歌想了想编辑一条短信: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很快,短信回过来:我在加班,晚上估计没有时间,你一个人好好吃饭。短信后面加一个心图案,以前江晁从来不屑这样做,最近比较忙,大概过意不去,所以突然浪漫起来。宋司歌咧咧嘴,回发一条: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

到底要去哪儿呢?宋司歌抱着已经冷透的身体,觉得应该振奋一下,好吧,好好对自己,就去吃上次江晁带她去喝汤的餐厅,贵是贵了些,但好喝得很,这个晚上没有工作要,没有爱人陪,只能靠一盅浓汤温暖自己咯。

宋司歌拣一个靠着窗户的座位坐下,外面的寒冷,里面的热气,玻璃上一片水雾,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用手指头在上面画只猫咪,然后透过猫咪的两只眼睛看着窗外的景。

一辆豪华车滑进窗外的车位,宋司歌觉得车子有些眼熟,正想着哪里见过,驾驶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出来,然后绕到副驾那边开门,里面出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围在温暖的貂皮大衣里,脸藏在毛皮领子里,只露出一双美目,冲江晁弯了弯眼睛,挎住他的胳膊。

宋司歌想起来了,就是这辆车带她去过郊外过夜,那天她认可了江晁的友情。心沉下去,抬看看时间,从江晁工作的医院到这里怕是要一个多小时,而且是还没下班就要动身的。恐怕此前她打电话时江晁的不方便正在于此。

两人进得餐厅,由服务员带着向楼上的包间走去,江晁似乎感应到身后有人,回头看,宋司歌侧了侧身体躲在旁边正要结账离开的客人身后,待那人离开,再看过去,楼梯上已经空无一人。

宋司歌精疲力尽地瘫靠在座椅上,那女子她看得清楚,美丽夺目,对江晁态度亲昵,江晁也似乎很适应这种亲密,看得出不是这一两日就可达到的熟稔。她知道江晁对待陌生人向来戒备,那大概就只能是一个解释,故人归来。宋司歌不是没想过江晁的感情有没有过去,怎么会没有呢,有钱有貌,身边不乏女孩子,也正是适婚年纪,性取向正常,感情怎么会是白纸一张?只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要面对这样的情形,前女友的存在。

第二日江晁主动约宋司歌,宋司歌应了,见面却丝毫不提前一日发生的事情,甚至大剧院应聘失败的事情都暂时不打算告诉他。

江晁很殷勤,宋司歌随口道你最近医院很忙啊,他连着说是啊是啊,然后找个话题岔过去,宋司歌垂下眼睛,她想他也许会解释,可是如此看来,江晁是打算瞒着她的。但是看着江晁对自己的殷勤,宋司歌又想除了看到那女的挽住江晁,并未见江晁有何过分动作,所以,她宽慰自己,前女友本身就是个尴尬的的存在,换做她,说与不说,都不是件好事。

年二十九那天,按照规矩要拜祭一下父母,宋司歌收拾好要带的东西,接到江晁的电话说医院夜里临时有事,让她等等,稍晚点儿过来。宋司歌说你先忙吧,挂掉电话后却即刻打租车热线租一辆车,在到达墓园前江晁打过来电话说他这就过去接宋司歌,宋司歌很平静地说不是说你忙就不用过来了吗,我已经打车过来了。远处也有来拜祭的,园子里太阳照得暖意融融,倒也不冷清,宋司歌拜祭父母后,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半天开口道。

“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好不好,妈妈一定找到爸爸了,我梦见过你们手拉着手过马路,然后冲我走过来,笑了笑,又走了。我就知道你们很好,已经互相找到了。我也很好,你们不用担心。”

最后拨弄几下带来的鲜花,深鞠一躬,拎起包离开。这里有一趟公交可以到城边的地铁,宋司歌正想着问一下站牌在哪里,一辆车停在自己面前,是江晁的。

上了车,江晁满面怒色质问:“不是让你等等吗?”

宋司歌也不生气,盯着他的眼,说:“你不是忙医院的事情吗?既然半夜里有事,再跑这么长的路,不安全。还有,病人没问题了?”

江晁脸上的怒气消失,掠过一丝狼狈,他似乎遮掩似的抬手搓搓脸,疲惫地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否则我也不会过来了。”

宋司歌没再多问,两人一路安静行车。江晁很庆幸宋司歌的不多言多语,半夜成果又闹事了。这段时间成果配合心理治疗,效果时好时坏,大概是心理治疗把以前压抑的痛苦都揭开,有时候反而闹得厉害,昨天半夜突然打电话痛哭,他开车过去安慰半天才好一些,早上又临时送去治疗。江晁不懂心理干预,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反正医生说最近要多多看顾她的情绪,而成果似乎也更加依赖他,两个人再没发生类似上次拥吻的事情,成果也规规矩矩,他只需要抱着她,她就听话不做噩梦。

座位为防寒加了长毛的椅套,宋司歌的手随便在座位上摸了摸,摸到一个东西,拿起来,是支精致的口红。宋司歌回头看一眼正在开车的江晁,他昨夜应该真是没休息好,眼底发青,可是衣服却是新换的,她都闻得到他身上熟悉的发乳的味道。

“回家了吗?”

“没顾得上。”

宋司歌攥紧手里的口红,心底弥漫出一直隐忍的痛和参透某些事情的羞耻。

年后又赶上情人节,江晁曾经说,2月14日是他俩真正的节日,必须过的。这次江晁也记得,只是又一次告诉宋司歌医院忙,会晚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