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整理环境、清理搬运出土的古物,偶尔……进入坑洞内挖掘一下。”
话筒的另一端安静了许久,突然传来一阵大吼──
“蓝巧月!你非得这样跟自己过不去吗?也不想想你的腿……”
蓝巧月畏缩地拉开耳朵与话筒间的距离,安抚地说:“亲爱的晓竺表姊,你别这么激动,你想想看,我的左腿装了十几根钢针,要是不找机会活动活动是会生锈的──”
“蓝巧月,你还敢跟我开这种玩笑!”钱晓竺口气冰冷,令蓝巧月缩肩噤口乖乖地聆训。“我要是知道你会这么愚蠢,说什么都不会让你到大陆去的;现在你马上订机票回台湾!”
“表姊!”蓝巧月哀求地叫着。“亲爱的晓竺表姊!”
蓝巧月与钱晓竺相差不到两岁,平常蓝巧月都是直呼钱晓竺的名字,唯有哀求她时才会把“表姊”两字搬出来,不过这回钱晓竺是铁了心了,她无转圈余地说:“叫什么都没用,你立刻回台湾,要不然──以后就不要回来了!”
蓝巧月试着换个方式说服她:“要是我听你的话回台湾去,鲍斯博士一定会洋洋得意,以为我们东方女性娇柔无用、吃不了苦,为了替我们广大的女性同胞争口气,我说什么都不能半途退缩──”
“你以为你在发表竞选政见吗?”钱晓竺冷淡地插着嘴:“这等高尚的情操,你还是留给其它的女性同胞去发挥吧!我不愿意为了这种虚有的名声而损失自己的表妹;纵使她想尽办法让我的日子过得心惊胆跳。”
蓝巧月听了有些内疚,她叹口气一声音寂然地说:“对不起,可是你知道我选择考古,就是因为我希望能用最直接的方法去接触人类文化的遗迹,用自己的手亲自去接近文明的发源,我爱那种感觉。”
“我了解,但是我不想你忽略了自己的身体,你的腿──”
蓝巧月语气转为埋怨不平:“五年了,那场车祸已经过去五年了!我不想让这场车祸的后遗症阻挠我的未来,为了那场车祸我失去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要再……”她的声音突然抑止,心里觉得自己好自私,晓竺姐失去得比她更多。
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夺去了蓝巧月父母的生命,当时蓝巧月重伤昏迷,自小被舅舅收养的钱晓竺当时是北部某大学二年级学生,当她接到通知,立即休学负起照顾表妹的责任,陪伴蓝巧月度过伤痛,全心地照料直到她复原,后来还鼓励她继续念书,独力负担两人的生活……
回忆过去的种种,令两人同时陷入伤感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唉!”随着一声长叹,钱晓竺幽幽地开口道:“巧月,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自已要照顾好自己。”
“晓竺姊,对不起,我──”
“没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不让过去束缚现在的自己是很棒的想法,好好加油!还有别忘了,每个礼拜打通电话给我,否则我会把你登报作废的。”
“谢谢你,晓竺姊!”蓝巧月心中因表姊对自己的支持而感动。
“傻瓜,不跟你说了,国际电话不便宜,拜拜!”
“拜拜。”
蓝巧月轻轻放下电话,不想打扰工作中的鲍斯博士,轻声回去自己的座位。
工作中的艾瑞克·鲍斯突然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瞄向蓝巧月工作的地方。 ☆ ☆ ☆
“鲍斯博士。”
挖掘现场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忙碌的文瑞克·鲍斯闻声回头,一看清打扰他工作的人是蓝巧月便不高兴地问:“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做完了你交代的事情,过来看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给你的那些资料全弄好了?”艾瑞克·鲍斯显得有些讶异。
“全做好了,我还编了中、英文的目录。”
艾瑞克·鲍斯抿着嘴说:“这里没有你可以做的事,回办公室去,随便找些事做。”他把话说完后,自以为结束了这件事,低头专心研究桌上的坑道地图。
蓝巧月考虑一下,不能因为鲍斯博士对女人的偏见退缩,她再接再厉说:“我知道你们赶着清理已经挖掘出来的古物完成建档,去年我曾经参与过曼宁教授主持的古迹复原计画,应该帮得上忙。”
“你还在这儿?”艾瑞克·鲍斯对她一再的打扰非常不悦,他瞇着眼严厉地说:“你不要以为参加过曼宁的工作计画,就以为自己什么事都能做!我老实告诉你,女人天生就不适合从事考古,不论是体能或是头脑。”
“我不会比男人差,我什么事都能做!”蓝巧月不服气地低声说。
“哼!”艾瑞克·鲍斯自鼻尖发出嗤笑,高大的身躯矗立在蓝巧月跟前,高压地往下俯视她跟自己相形之下小得可怜的身躯,故意曲解她的话意:“既然你什么事都能做,就回去把办公室打扫干净。”
蓝巧月失望地垮下脸,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却被艾瑞克·鲍斯接下来说的话给堵住了嘴──
“是你亲口说会尽力达成我的要求的,要是我不满意随时可以叫你走路,还是女人说的话总是不算数?”艾瑞克·鲍斯面露得意地瞄一眼说不出话的蓝巧月,随即当她不存在地转向其它工作人员:“你们跟我过去看看。”
蓝巧月虽感忿忿不平,却只能无计可施地看艾瑞克·鲍斯目中无人地离开,她不懂一个活在二十世纪的高级知识分子为何会这样根深柢固地轻视女人?如果不是她百分之百确定鲍斯博士是千真万确号称最自由平等的美国人民,她真会怀疑他是自中东激进回教组织原装进口的狂热教徒。
当蓝巧月无奈地走回工作站时,心中的沮丧逐渐转化为一股不服输的志气──她绝对不会输给脑袋像灌满水泥般顽固的鲍斯博士,她就不信办公室内真有做不完的工作,打扫办公室难不倒她的,她的字典里没有“退缩”这两个字!蓝巧月夸张地自语。 ☆ ☆ ☆
丹妮丝·赫顿从没想过会在艾瑞克的办公室内看到女人,而且还是他一向最忌讳的东方女人!
“你是谁?”她惊讶地忘了摆出她自认最能表现自己美感的仪态。
蓝巧月闻声同样诧异地回头,目瞪口呆望着有如《ELLE》杂志上跨页化粗品模特儿般亮丽美艳的金发美女。
“你不懂英文吗?”丹妮丝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精心修饰过的细眉,她完美的脸庞因这个动作而出现一丝缺陷。
蓝巧月收起惊艳的心情,客气地以英文自我介绍:“我是鲍斯博士的助手──蓝,请问你是──”
“你是艾瑞克的助手?”丹妮丝的声音因太过讶异而提高了八度。“艾瑞克从来不跟女人一起工作的!”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个事实,她努力了一个礼拜仍然待在这里看守办公室,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她自嘲一笑说:“很不幸的,我就是饱斯博士的助理,呃,或许该说是鲍斯博士‘名义上’的助理。”
丹妮丝瞇着眼小心评估眼前这个矮小的中国女人对自己的威胁性──黄褐肤色、干瘪身材,平塌五官上没有丝毫彩粗的修饰,卡其色衬衫长裤就像只不起眼的小老鼠,全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勉强看得上眼的部位──丹妮丝·赫顿完成挑剔的评量,确定蓝巧月不会有任何机会介入自己跟艾瑞克之间后,友善地对她微微一笑说:“我是丹妮丝·赫顿,艾瑞克人呢?我来是要给他个惊喜的。”
“鲍斯博士在坑道现场。”
丹妮丝失望地嘟起性感红唇,风情万千地娇慎:“真讨厌!人家专程自北京赶来他却不在。”
“鲍斯博士知道你要来吗?”
“我想给他个惊喜,怎么可能先通知他?”
蓝巧月不解地偏头暗想,既然鲍斯博士不知道她要过来,她怎么能怪鲍斯博士不在这里等她呢?
“你先帮我把外面的行李提进来吧!这趟车程震得我头有些昏了。”丹妮丝·赫顿显出一副体力不胜负荷的模样,径自往办公室另一侧艾瑞克·鲍斯的住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