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跟你说过,我与他素无来往。但是他毕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宦官,我又怎么会没有调查过他的底细?”李舒白轻轻挥手,让掌中的花瓣被风送走,低声说,“他年幼时,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是骊山下最出名的一户种樱桃的人家。”

黄梓瑕惊讶地睁大眼睛,没有说话。

“他获罪后受了宫刑,那个姑娘给他亲手做了一对樱桃毕罗,送他上路。”

“那姑娘现在呢?”黄梓瑕见他不再说下去,便问。

李舒白默然看着她,说:“谁知道呢?自然已经是很多个孩子的母亲了,或许已经做了祖母。而王宗实,此生和她再也没有缘分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家被牵连进了一个陈年旧案,而我的父皇随意钩笔,处置了他一家所有人。”

所以他入宫多年,恭谨侍奉宣宗皇帝,同时,也将一切都埋在心里,缄默不语。所以他年年让骊山送来樱桃,固执地不肯忘却自己当年曾经可以拥有,却永远逝去的一切。

黄梓瑕黯然摇了摇头,说:“不提他了,总之,一切风雨都已过去。希望王公公真能如他自己所愿,来生做一条无知无觉的鱼。”

李舒白点头。微风渐起,落花繁乱,两人在马上相视无声。

涤恶和那拂沙踱步而立,互相交颈。马上的他们随着身下马的接近,也越贴越近。直到胯下马头一偏,两匹马要擦身而过之时,李舒白忽然抬手抱住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了过来。

黄梓瑕侧坐在涤恶身上回头看他,无奈又羞怯:“吓我一跳。”

“之前,都是这样擦肩而过,这回,我可不会再放开了。”他抱住她的腰,俯头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他送给她的那支簪子,轻触在他的耳畔。他不由得微微而笑,抬手按在卷草纹上,轻微的“咔”一声,被他抽出了中间的玉簪。

他将玉簪举起,对着日光问她:“你注意过上面的字吗?”

黄梓瑕诧异地问:“字?”

他将簪子迎着日光,放在她的面前给她看。

日光折射,极细极小的一行字出现在簪上,如一缕发丝,有着难以察觉的痕迹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黄梓瑕诧异地接过簪子,仔细地查看那上面的字,问:“这簪子自你送给我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身边,你是什么时候在这上面刻的字?”

李舒白没有回答,只含笑看着她。身后花树绚烂,无风自落的花瓣一片片落了他们一头一身。

黄梓瑕顿时明白过来那就只能是,在他将这个簪子送给自己的时候。

在很久很久之前,他还对她冷言冷语、不假颜色的时候。

原来他,这么早之前,便已经将这一句话送给她。

他笑着自身后抱紧她:“迟钝。在将它送给你时,我让你当着我的面亲自试用,那时候,还以为你就会发现了。谁知你一直到现在都没发现,还要我告诉你。”

“我……我闲时又不拿出来看,而拿出来看的时候,一般都是忙碌紧张的时候,怎么会去看上面这比头发丝还细的字迹……”她脸颊晕红,只觉脸热。

周围安安静静,花树笼罩住了他们的身影,声息相闻,外界悄然。黄梓瑕本觉得心跳不已,但四周一直寂静无声,包围着她的胸膛也一直坚实安定,便也悄悄地淡去了两颊红晕,松了一口气,只轻轻将手覆在他抱着自己的双手上。

他们都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地在马上看着面前纷纷开落的花朵。

人生无限,天地广袤。九州四海,还有无数的花等着他们走马看过;人生百年,还有长久的岁月等着他们携手共度。

就如此时他们相拥花树之下,在举世最繁华的地方,寻找到最安谧美好的这一刻。

长安,一世长安。

番外 三更鼓

当时王将军随行人员也看见,他在城内杀了居安主使,而且,就在他杀人的同时,大家听见了三更鼓响起。试问他如何在瞬间又跑到你们忠义军大营旁边,去杀汤迁和你呢?

一柄深绿色鲨鱼皮为鞘的横刀,置于暗紫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在匣中。

黄梓瑕将刀取出,左手握刀鞘,右手握刀柄,缓缓抽出窄长的刀身。

青光如水波般荡漾不定,照射在她的眼睛上,令她瞳孔微缩,睫毛轻颤。

刀长二尺一寸,宽一寸半,笔直狭长的刀身经过多次淬火,幽蓝湛青,光华摄人。刀柄之下两寸许处,錾有两个篆字:青崖。

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手中这柄横刀,轻声说道:“是王蕴的刀,没错。他的剑叫白鹿,刀叫青崖,我以前见过。”

站在他们对面,手捧刀匣的军汉,闻言激动不已,下巴上的胡子都颤抖了起来:“确实是我们王将军的刀,忠义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舒白接过黄梓瑕手中的横刀,侧过刀身看着上面凹槽中已经凝固的鲜血,问:“你们将军,出什么事了?”

“这事,说起来太怪异了!现在整个敦煌都在疯传此事,可是谁也没法猜得出,到底真相如何!”军汉急道,“我郭茂德活了四十岁,从来没听过这等奇事啊!”

黄梓瑕与李舒白对望一眼,李舒白垂手将横刀回鞘,示意郭茂德:“你详细说一说,你们将军究竟怎么了?”

“我们将军,用这把刀……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两个人!”郭茂德迟疑地挤出这句话,脸上满是犹疑与惊慌,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可是这两个人,是被他用这柄刀,同时杀死的!”

他前言不搭后语,让黄梓瑕微微皱眉:“两个什么人?”

“一个是居安来的使者,从居安国而来,与我们沙州邱刺史商议通商事宜。居安虽是沙漠小国,可来者毕竟也是一国使者,邱刺史当晚在刺史府设宴,招待他与使者团一众人等,王将军也受邀出席。席间下官还听他们提到,居安有意在今年元日,前来长安朝贡,以修两国之好。”

李舒白微微点头,黄梓瑕则问:“那么,王将军为何要杀害居安使者?”

郭茂德拍着大腿顿足说道:“正是不知道啊!当晚王将军没有任何异常,更没多喝酒,散席后也照常骑马回军营,与我们谈笑之间,一切如常。可是就在回程之中,他抬头看见了从另一条街骑马走过的居安主使,见他落单了,王将军便打马过去,询问他为何会落单一人。使者口音有点古怪,我们也听不太清楚,但见他一直指着旁边一条小巷子,着急地指手画脚示意里面,王将军便拿过灯笼,带他过去了,使者还示意我们在外面等着。”

黄梓瑕略带诧异问:“为何你们不跟上?”

郭茂德见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说:“那是条死胡同。姑娘家可能不太清楚,不过我们男人么,酒后尿急的时候,往往就往死胡同里一钻,就地解决了……”

其实黄梓瑕混迹于捕快班中,这些本不当一回事,但此时当着李舒白的面听到这些,不知怎么的便略觉窘迫,脸颊微红地偏开了头。

李舒白微一皱眉,转回话题问:“所以,进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王将军带着那位居安主使进胡同去后,我们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正开玩笑说难道那居安使者拉肚子么,一泡尿要这么久,就只听到里面那个居安人在惨叫,他那口音本就难懂,再加上声音撕心裂肺的,在夜里听起来十分瘆人。”郭茂德说起当晚之事,似是想起了那暗夜中的惨叫,脸色十分难看,“我们心知不妙,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忙都下了马,往胡同内急冲进去。结果就看到黑暗之中,王将军正手持这把‘青崖’,往外疾步奔出,见我们正在往里面走,也不理会我们,几步奔到巷子口,翻身就上了马,往前冲去。我们见他刀上还在滴血,都吓了一跳,忙问将军发生了何事,可将军却理都不理,一下子就纵马冲进暗夜,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