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不看,说:“第十一列第七字。”
黄梓瑕不由得肃然起敬:“王爷记性真好,大约所有东西您过一下眼都会永远深刻铭记吧。”
“还好,”他随口说道,“或者也可以说,你一共写了二百六十六字,‘结’字在第一百四十三字。”
她不敢置信,抓起案上筒中半把算筹,丢在桌上,问:“王爷觉得里面有几根?”
他扫了一眼,毫不迟疑:“四十七。”
黄梓瑕一根一根数过,四十七根。
她抬头看着他:“王爷,我想请教您一件事。”
他没说话,只抬眼看着她。
“那日在荐福寺,一共有多少人?”
“没数过。”他给她一个“无聊”的眼神。
“但是,您当时在场,以您的眼光,应该是能对在您面前出现过的人都有印象的,对吗?”
“嗯。”
“但是在魏喜敏死后,您说,您之前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过他。”
李舒白稍作回忆,点头道:“或许是身材矮小,他被旁边的人严实地挡住了。”
“而张行英和吕滴翠,这两个在场的目击者也说,他们在起火之前,未曾见过魏喜敏。”黄梓瑕若有所思,眼睛渐渐地明亮起来,“按理说,魏喜敏是他们的仇人,而且还穿着那么显眼的红色宦官服,又近在咫尺,他们应该会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他的。”
李舒白见她眼睛变得那么亮,便反问:“这么说,你已经发现端倪了?”
“嗯,我应该已经找到了荐福寺那桩起火案的最大关键点了,”她一笑,又将自己的手点在第二件,驸马坠马的案件上,“而由此,对于此案,我也好像隐约感觉到了缘由。”
李舒白看着她的指尖,问:“凶手动手的时机,你也知道了?”
“我觉得这是一个,只要有了动机,便不再需要下手方法的案件,”她望着他,神情郑重,“王爷可记得,我和您提过的,豆蔻梢头二月初。”
李舒白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沉吟片刻,便微微皱眉,说:“皇家对他不薄,他刚刚二十出头,如今已经是光禄大夫,放眼朝中无人能有他这般荣宠了。”
“然而,就算站在了高位,始终意难平,不是吗?”她低声问。
李舒白思索片刻,站了起来。
“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公主府……”
“明天请王爷带我去一趟公主府……”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是同一件事。
黄梓瑕愣了一下,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而李舒白的目光在她微笑的面容上停了刹那,默然移开,一言不发。
拾柒 玉碎香消
岐乐郡主、同昌公主,这些身份高贵的女子,生长在世间最繁华锦绣的地方,就像一树灼灼的花,开了落了,却终究无法结出果实来。
第二天一早,他们过去时,公主府已是一片哀戚肃穆。
下人们正撤掉重重罗帐,悬挂起白色帐幔;韦保衡也已脱下锦绣华服,换上了白麻衣。公主所停的阁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块,以保住容颜,可如今终究是夏天,恐怕无法长久停放。
韦保衡亲自到大门迎接夔王,含泪对李舒白说道:“韩国夫人说,她早年备了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椁,愿先让公主成殓。如今府中人已经去取了,不然,这天气,恐怕……”
黄梓瑕的目光落在静静躺在那里的同昌公主身上。她已经换了一身绛紫色密织翚鸟的锦缎衣裳,发髻上匀压着已经修复好的九鸾钗,妆容整齐,胭脂红晕,绛唇酥润,显得那原本锋利单薄的五官倒比往日更鲜活美丽些。
黄梓瑕低声问:“尸身可有人验过吗?”
“没有,圣上如此神伤,谁敢提此事?”韦保衡说着,望着同昌公主的尸身,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黄梓瑕问:“奴婢是否可查看一下?”
“公公是圣上亲自指定查案的,必定要看的。”韦保衡点头道。
黄梓瑕向他告罪,走到同昌公主身边,李舒白与韦保衡一起避到外面去。她将公主的衣襟解开,仔细查看胸前那个伤口。
已经被仔细清洗过的伤口,肌肉微微收缩,伤口显得更加窄小。十分干净利落的一个血洞,对方一击即中,直接刺伤心脏,公主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死去。
他们赶到的时候,应该就是公主刚刚被刺中、凶手逃逸之时。然而在那之前,公主被劫持已经足有半炷香时间,那么多人,她为什么不大声疾呼呢?那时她与凶手在干什么?
她又仔细查看了公主身上其他地方,确定再没有其余伤痕,才将她衣服重新穿戴整齐,步出房门。
韦保衡问:“怎么样?”
“没有其他异常,确是被人刺中心脏而死,伤口是小血洞,与九鸾钗相符。”她说着,又转而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会意,对韦保衡说道:“阿韦,我另有事情想要问你。”
韦保衡点头,带着他们往宿薇园而去。
就在经过知锦园时,黄梓瑕停了下来,问:“请问驸马,可以让我们进内去看一看吗?”
韦保衡望着知锦园紧闭的大门,脸上浮过一抹惊诧与悲恸糅合的复杂神情,随即摇头道:“这院子,公主让人封闭了,说是里面游魂作祟,要十年后余孽才清……”
“然而现在公主已经薨逝了,不是吗?”黄梓瑕看着大门封条上同昌公主的印章,问。
“然而……这只是个废弃多日的园子,又有传言,我看……”韦保衡看向李舒白,而李舒白却说道:“里面芭蕉出墙,水声潺湲,我想必定是动人景致,也想看一看。”
韦保衡也不再说什么,让身后人去找钥匙。不一会儿就开了园门。
果然是适合夏日的园子,一开门便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阴凉。里面遍植芭蕉,流水蜿蜒地绕着园中小榭流过,浅浅的水中长满睡莲菖蒲。此时幽闭太久,岸边青草勃发,水上全是浮萍,一片寂静凝固的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