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岁，到底是还差了十五年。”段贝贝轻声说了一句，她以为依照着陈阿姨的身体，是能够活到九十九甚至更长的，可是生老病死半点不由人，谁也没想到陈敏好好的就这么没了。

时间再回到一天前，刘瑜接到电话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对劲，他听到的声音是颤抖的，那让他心里头那根弦紧绷着，“你现在在家是吧？我这就打电话，您别着急，我马上回去。”

学生们发现，向来不会在课堂上接听电话的刘教授接到一通电话后发了疯似的往外跑，直接把课堂上的一百多个学生丢在了教室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我打了的，只是刘瑜我不知道救护车还来不来得及。”陈敏摔倒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完蛋了，她今年八十四了，不是四十八岁，这一摔她直接晕倒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身体都在慢慢变凉。

也许她不该那么执着，上了年纪后她应该请一个保姆的，可是她太好强了，所以把自己这辈子都玩完了。

“刘瑜，我想要跟你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我都写下来了，在日记本上，就是那个黄色封皮的，还有我在电脑里也写着的，密码是你妈妈的生日，对不起。”

二十七是一个特别的数字，二十七岁时她死在课堂上，又是活了二十七年后，如今死在这个家中，临死前还能跟人说说话，真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太太，你一定得撑着，我求求你，你不是说要活到九十九吗？”刘瑜在找自己的车，只是他怎么都找不到，他慌乱的像一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跑，倒是让走在路上的学生有些惊讶刘教授这是疯了吗？

他还有几年退休，不过已经跟林如商量好了，他过段时间调到研究所去，到时候他们俩就搬回家里住，正好方便伺候老太太。只是刘瑜没想到，自己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他回到家的时候，救护车在楼底下嘶鸣着，这几年家属院已经来了太多次救护车，很多时候都是无力回天，这次也不例外。

林如赶到后看到了呆坐在那里的丈夫，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眼泪还能这么多。

“刘瑜。”她已经通知了卫研新和卫瑾他们，只是不知道那几个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想到临死前没有一个人呆在老太太身边，林如就内疚的很，她也许去年生病的时候就该申请内退的，这样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发生了。

老太太向来喜欢热热闹闹的，走的时候却是一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林如，她跟我说她对不起我，可是你不知道，她多傻。”她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可实际上她就是一个笨拙的演员，拙劣的演技很容易被人看穿。

他知道这世界上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却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从最初的惊讶，刘瑜学会了接受，这个家已经失去了一个主人，不能够再失去另一个，而且活着的还是她，一个有着年轻的灵魂的她，不是吗？

他帮着掩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为什么执意领养陈瑶，所以帮着办理手续。

他知道她虽然老去，却还有一颗年轻的心，所以由着她去折腾。

不是没想过她会死，人都会死去的，可是他就那么听着她絮絮叨叨，然后声音越来越微弱，听到手机落在地上的声音，听着她死去。

他宁愿她是在睡梦中就那么走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去。

看着哭成了泪人的丈夫，林如发现，刘瑜的头发白了大片。

第208章 番外·过去

刘瑜知道老太太有写日记的习惯, 不过头几年还都是在电脑上记录，大概是怕写在本子上被自己瞧出来字迹有问题吧。

不过她真的是一个很勤奋的人，看着日记本上的字迹, 跟他从小见惯了的没什么区别。

“看到这个日记本的时候, 我想我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我是老死在病床上还是就那么突然间没了, 像你妈那样。我甚至不知道, 你能不能看到这个笔记本, 可是我总是得写下来些什么才是。”

“这些年我都过得很开心, 这是实在话, 有时候我也会去想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有开心的也有不开心的事情，原本还在为过去的一些事情耿耿于怀，后来却也是想开了。其实也没完全想开，我到最后都没能原谅我爸妈他们，甚至于他们死的时候我都没去看一眼，大概我跟他们的缘分就那二十七年，时间一到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我很喜欢这个家庭, 研新很憨厚一个人, 他从来都不争不抢, 甚至于有些中庸, 这样的人也许一辈子没什么大的成就，可是会过得很平静，这也是他追求的, 尤其是文珊认清楚事实后，我知道他们一家三口一直过得都很好。看着卫子睿从一个胖乎乎的小熊孩成为一个摄影师，我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跟陈瑶刺激到他了，好在他过得很快活，这就够了。”

“刘瑜你是最聪明的，我觉得你可能早就猜出了我的身份，可是你从来没揭穿，我就当做没发生好了。”

自己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呢？是高维跟自己说老太太可能患了阿兹海默症，可是却又没表现出任何症状，自己开始产生怀疑的吧。

她教了一辈子的书，记性好得很，甚至于连自己的学生曾经在课堂上做了什么事情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又怎么会把自己不能喝牛奶的事情给忘了呢？

只是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他也不例外，觉得哪怕是换了个灵魂，活着的也是他家老太太。不然怎么办，拉到研究所里进行研究，尝试着用科学来解释这件事吗？

刘瑜觉得这比接受眼前的事实还不靠谱。

“我当初也是个不婚主义者，因为受够了爸妈的催婚，他们总是会说你看你都毕业了工作了，该找个男朋友结婚了，他们并不在乎我是不是能接受，更多的是希望面子得到满足，等结婚后他们又会说你该生个孩子了，而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们又会催生二胎。如果过得好了他们就觉得面子十足，过得不好他们就会说，‘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不让你嫁不让你嫁，你偏不听’，却是忘了其实是他们赶鸭子上架让你结婚的。一个人挺好的，当然如果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也是不错，我没想到你会遇上林如，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你们过得很好，尉尉也教育的很好，这就够了。”

“卫瑾是个好孩子，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成为她的朋友，你们都是值得我骄傲的人，我也是沾了光，成了两个院士的妈，不知道你卫叔和你妈在天之灵会不会对我嗤之以鼻，说我鸠占鹊巢，明明你跟卫瑾都是他们培养出来的。”

刘瑜这两天心情已经平静了不少，这几年来先后送走了不少人，他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老太太的离去，毕竟生老病死是最无可奈何的事情，可当这件事骤然来临的时候，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追悼会已经结束了，来了很多人，陈瑶从国外飞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肿的，她这次飞美国参加时尚界的奥斯卡颁奖仪式，原本是打算跟老太太一块分享获奖的喜悦，而如今需要接受的却是一个噩耗。

老天对这个孩子是残忍的，给了她不堪回首的童年，又在她最得意的时候给了她当头一击。

“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陈瑶，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曾经也有过青春期的迷茫和懵懂，虽然看着很独立，可是依赖性很强，我不知道要是我走了她会怎么样，刘瑜，瑶瑶很听你的话，帮我劝劝她好不好，就说我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会在那里看着她。她在我心里，依旧是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

他很是想要答应下来，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答应才是。

陈瑶不再是小孩子，这么童话般的故事，她还会相信吗？

……

陈敏觉得自己很是不负责任，灵魂像是出窍似的，在半空中游浮着，她看着刘瑜失声痛哭，看到卫研新和徐文珊跌坐在地上，看着时间飞转，自己在这个房子内看着逆转了的光阴。

小小的女孩坐在简陋却又是布置的温馨的沙发上，这是老教师原本的家，因为住在一家五口显得很是拥挤。陈敏一眼就认出了卫瑾，只不过那时候的卫瑾还是个带着几分婴儿肥的可爱的小娃娃，和后来那个苗条的女孩很是不同。

“可是我喝不下去了。”卫瑾苦着一张脸看着哥哥。

青春期的刘瑜个头不算高，很瘦，顶着一个平头，看着眼前的几瓶牛奶，“真的喝不下去了吗？”他脸上带着些为难，这些牛奶都是自己攒下来的。卫叔给他们订了牛奶，他觉得很好喝，所以偷偷攒着没喝留给了卫瑾，因为觉得小妹妹还小的很，比自己更需要喝牛奶快快长大。

只是喝了两瓶后，卫瑾实在是喝不下去了，一张小脸苦巴巴的看着哥哥，眼泪几乎都要落下来了。

刘瑜有些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妹妹向来听话，卫叔经常带着她去研究所，一脸骄傲的说，“小瑾可是乖孩子，从来不打搅爸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