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没有实质性的处罚落在他身上,只有安保全被更换过一遍。
他的父母在葬礼结束后就各自离开,他仍然留下,如同计划的一样,在国内进行他成年之前的教育。
夏棠则受到了一番严厉的教育,差点被送回老家,但最后她父母还是没能舍得,只是把她关了禁闭,以厨房为分界线,以后只能在佣人区活动,再也不许踏进客厅,更不许在小少爷眼前乱晃。
于是陆霄能见到她的时候变得非常少,少到只有偶尔能从厨房门口,看见她的影子一闪而过。
佣人们从屋子里撤下那些新鲜的白色百合花,把大厅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房子很大,哪怕少一个人也根本看不出变化。
何况去世的那个人,在之前的一整年几乎都没有离开房间,靠几根管子维系着生命,只有很少的时间会被护工推倒庭院里,晒一晒外面的太阳。
夜里独自睡在房间里时,陆霄才会忽然觉得这地方格外空荡。半夜睁开眼睛,看着高而漆黑的天花板,好像身处在宇宙的最中央,空荡得只能听见风从心脏里穿过。
某天夜里,窗户被敲响,仿佛鬼故事里夜里敲窗的吊死鬼。
他拉开窗帘,月光照进房间,夏棠不知什么时候从佣人房跑出来,爬上窗外的樱桃树,摇摇欲坠地坐在树的枝丫里,朝他房间扔小石子。
打开窗户,她说话的声音传进来。
“喂,你总算出来了。”她坐在树上,很不满意他的速度,“慢死了。”
“我有东西要给你看。”她又说。
茂密的枝叶遮住月光,女孩的身影也在斑驳的树影里模糊不清。
陆霄看见她,怔了一瞬,旋即恹恹地皱起眉说:“我现在不能出去。”
上次那件事后,他的房门外就有人彻夜值守,像是看守犯人。
哪怕夜里这么暗,也能想象得出他小小的眉头紧锁,脸色厌烦的样子。
但夏棠只坐在树上朝他龇一下牙齿扮鬼脸:“我知道啊,要不然我才不过来呢。”
她拿起一个布口袋,像展示宝物一样,在他面前将袋子打开。
里面装着萤火虫。
一整个口袋的萤火虫。
那时候已经是确凿无疑的夏天,发光的昆虫乘着空气里涌动的浓稠夏意,从口袋里飞出来,先是一只一只,而后成群结队,尾巴闪着光,朝天空飞去。
那是夏夜里一场逆行的流星雨。
不知道她在哪里找到那么多萤火虫,也不知道用了多少个晚上才把它们一只只捉到放进口袋。
那天晚上所有的萤火虫从他眼前飞出,多得仿佛要汇成一条银河。
这是一生只见过一次的景色。女孩的脸隔在萤火的那一侧,看着他,眼底盈盈发亮,像盛满繁星。
“快说啊。”她嚷嚷着催促。
想说的话,想对死去的人说的话。
的确有那么一只萤火虫,一直在他眼前盘旋。
陆霄其实没有要说着逝者听的话,他和她走了一整夜去找萤火虫,不是因为有话想对谁说,只是因为夏棠坐在床边问他想不想去,而他说了想。
萤火虫向着天空逆流而上,他开口,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漫天萤火里只能看见他嘴唇短暂的翕动。
“就说完了吗?”夏棠睁大眼睛问他。
“嗯。”陆霄站在窗边,低声回答,“说完了。”
“就这么点啊。”她一脸失望,就像本来打算看一部动画长篇,结果只是三十秒的玩具广告,竖起耳朵也没听到。
“只说这么点不行吗?”他问。本文件取自95②①⑥o283
大少爷还是大少爷,夏棠撇撇嘴说:“好啦好啦,你是老大啦。”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从袋子里飞出的萤火虫已四散飞去,朝上朝下,朝左朝右,纷纷扬扬地散入树丛里。
她仰着脑袋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一只,指着它兴奋地说:“喂,你快看,它往天上飞过去了。”
陆霄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白霜般的月光。月光里或许飞舞着一只会发光的昆虫,只是从他的视角看不见。它像没有重量似地向上飘去,直至抵达天空。
他抬起头,天幕里有几颗黯淡的星辰浮现,隔着遥远的数万光年,穿透月光与云层,落在他的眼睛里。
夏棠也仰着头,很轻很轻地呼出一口气,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务。
做完这些,她就跟他说再见,晚安,然后笨拙地从树上爬下去,带着她空了的布口袋。
她在树下拍了拍手和身上的泥土,抬头看见他爬到凳子上、从窗户探出来的脸,也踮起脚跟他挥挥手,接着转身跑进房子的阴影里。
陆霄后来才知道,那个所谓的“人死后会变成萤火虫”的传说,只是夏棠从动画片里看来的捏造的故事。
世界上根本没地方存在这样习俗,也不会有死者带着他的话飞到天上去变成星星。
但的确有人曾经送过他一整袋的萤火虫,女孩爬上他窗外的樱桃树,用石头敲开窗户。
只有她一个人。
从来不曾存在第二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