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季时年和母亲并不亲睦,母亲做基金会工作,演讲宣传,天南海北世界各地,一年中有一两个月在家已经不错。她的童年就是被父亲带着在文化古迹中度过。季时年只知道父母亲是早订下的亲事,可是早订亲不等于有深厚的感情,夫妻间的聚少离多只能有一种结果,感情的疏离。
季时年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情感世界是什么样儿的,但父亲的寥落和寂寞却是她懂事以来看在眼里的。正值壮年,一个男人几乎是孤身一人带大一个孩子,无论从情感还是从生理,究竟是一种折磨。可是季英似乎很享受这种状态,妻子偶尔回来,他们如同老朋友一样拥抱亲吻对方的脸颊。季时年一直好奇父母间还会不会有夫妻性行为,不过这个对于父亲不好意思问,对于母亲却是太生疏问不出来。
说起来对于May季时年是有印象的。意中文化交流项目的资料季英一直保留着,那个时候电脑没有普及,大多是照片和一些录影带,季英并不见多善待,他本是个有条理的人,过去的资料都留着,之所以知道宝贝这套,是因为一次漏水事故。
那些资料放在地下室里,那一年冬天冷,一周没在家,暖气管居然被冻爆,季时年犹记得父亲开门后直接冲到地下室,趟着刺骨的水抢出来一卷资料。幸好水并不多,资料还算完整。季时年看过那些资料,里面有一祯照片,光线不太好,看不大清楚面貌,一个年轻的长发女子张嘴笑,一手扶着眼镜架遮住半边脸,一手拎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纸。那时她只以为是助手工作照,现在想来一定是年轻的徐至美,那个时候大概也就二十五六岁,和她现在差不多。
如果她和周裕之结婚了怎么办,婆婆和父亲算是苦命鸳鸯,小叔子是自己的前男友,这日子乱得很可以,很可以。
季时年突然发狠地把那本《呼啸山庄》扔出去,很年长的一本书,禁不住摔,有一页掉出来飘落在地上,季时年呆呆地望着,许久,伸手又捡回来夹到缺失的那处。
给行政部打电话订票,要订回法国的飞机票。办事人员很尽职地帮她查询,又提供其他资讯。
“季总监,您的日期和劳伦斯先生的是一天。”
“劳伦斯?哦,对,他也走。”
季时年放下电话,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太混乱,我只能选择逃走,但愿C城的一切是场戏梦,难道不是戏吗?开始茫然,中间热闹,结局无聊。
还是那片海,依然冷,冷得让人心悸,前些日子他还和她在这里纵情欢歌,月夜下,海潮中,浪打浪,不了情。
季时年下车并不管周裕之直直向海边走过去。
下午的时候周裕之居然打来电话,开口就问她是否要走。季时年几乎又要流泪,以为就那天她的苦苦相逼之后他再也不打算见她。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去找他,他或许就以那句“对不起”终结他们之间的一切,包括说再见。说起来体贴的是他,冷面下抱着她似乎要把所有的柔情似水渡给她,说起来冷情的也是他,貌似温柔一句话割断所有,不解释,只给她一个挽不回的结论。
抱紧双臂,从今后再没有一双臂膀可以踏实依靠,自己取暖,自己生活。或许父亲是对的,守一份梦幻般的爱情,起于简单,终于美好,一辈子再不受感情的伤。
那周裕之今天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听说她真要走所以挽留,难道只有下了这样的猛药他才害怕真的失去她?这样想,心里不免有所期待,万一周裕之开口相留,她拒绝还是迟疑?他留她不正是她之前所希望的吗?几天来早已看清楚自己的心沉沦到什么程度,不想放弃,不想离开,想他的怀抱,想他淡然表情下的炽热情感。可是他无视她的心,居然狠心让她离开。或者她该干干脆脆,既然做了决定,即使他留她,也不要再犹疑?
走还是留,这是个难题。季时年的心矛盾着。
身后有细细碎碎的脚步跟过来。季时年深呼吸,空气中是咸涩的海水味道,再咸再涩又怎能比得过此时自己的心情的颓唐,猛地回头。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电话里说,还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周裕之在季时年的突然转身前停下脚步,面色青白,眼神阴鸷。季时年的心有一下子的恍惚,这样的眼神她见过,每当周裕之的独占欲强烈时,就这样盯着她,身体狠狠地使劲,情话却说得比任何时候温柔。
然而下一刻,熟悉的眼神在周裕之的微微盍目再睁眼后消失无踪,季时年再面对的还是周总经理的眼神,冷静无波。
“你订的机票是大年三十的,我恐怕没有时间送你。”周裕之双手插在衣兜,静静地凝视季时年的眼睛,非常有诚意,非常抱歉。
季时年突然想笑,亏她以为他是来挽留她,或者即便不挽留也抱着她说说情话,哄哄她,没料到是如此充满官方意味的道歉。
“周总经理,你的时间那么忙,又何必开车载了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到这个野海滩道歉,仅仅是表达诚意吗?”季时年不得不刻薄地回击,面前这个人毫不留情地毁掉她最后一丝犹豫,让她铁了心走得彻底,走得义无反顾,原来是这样的送上一程。
“时年,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小孩子。我以为我们可以正常地讲话。”
季时年忍着打人的冲动,活二十多年,她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伤害了别人,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别人不能恨他。
“周裕之,为什么你要说分手就可以一句对不起了(liao)事,而我不想见你,还得好颜好色听你批评我不近情理?”
周裕之撇过头,似乎困难地呼吸。
“时年,对不起,是我为难你了。”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再不要说对不起,我不想听,周裕之,我真的不想听。”尽管告诉自己不要哭,季时年还是流泪。她的声音并不尖利,海风和海浪声中更不具有任何威胁,隐隐地消失在风里。
周裕之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掏出一方手帕放到季时年的眼前,“海风厉害,小心皴了脸。”
季时年瞪着含泪的眼,僵持地没有手手帕,抬起手背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这一哭,自尊回来,既然他不珍惜,她又何苦百般纠缠,丧尽尊严,心底苦楚,语带讥诮,声音却平静许多。
“你还是留着温柔给别人吧,我也承受不起。既然要走,也不要拖泥带水了。”
长叹一口气,周裕之收回手帕,“你和劳伦斯一起走?”
其实季时年想要辩解她和劳伦斯只是碰巧一天。C城飞法国的航班隔天才有一班,手头项目完事后也只能赶上这个,当然去北京也可以搭乘其他的早走一两天,不过既然走,也不再这些时间,何况对于国人重视的春节,对于海外华人并不比圣诞节隆重多少,没那么珍视,别人觉得时机不巧,对于季时年来说和平日的日子没有多大不同,以前的另眼相看也不过是因为要和眼前人一起度过。
话到嘴边拐个弯,“这不是你所希望的,或者是你赢了的结局?”面对他,她始终无法做到心平气和,从来的好脾气,如今俨然一个刺猬,满身硬刺只对准伤她的爱人。
“我……不过是没想到。”周裕之似乎是自言自语。
季时年耳朵尖,忍不住讽刺,“难道你所希望的是仙人跳的游戏,拿我当赌注赢了风华,事后让赌注不忘旧爱再偷偷跑回来,算盘未免太精……”
话未完突然嘴唇就被两片薄薄凉凉的唇堵住。季时年大惊失色,拼命推拒周裕之。推拒和挣扎被悉数收纳,周裕之发了狠将她的两只手夹在腋下。
季时年的手捶打周裕之的背,可他并不放开她,紧紧地勒着,嘴上的肆虐却越来越残酷。仿佛在撕咬一只猎物,充满血性和贪婪,一点一滴一骨一肉都不肯剩下。
周裕之啮咬着,这样,这张美好的嘴就不会再吐出让人鲜血淋漓的话了,这些话一刀一刀凌迟他的心,否定他的爱,从来不知道,娇美的人有如此怨毒的一面,是他发掘了她的潜质,打开她潘多拉的盒子吗?可是明明她自己也疼得厉害。
季时年终于卸下力气,不再抗拒,任周裕之的唇齿肆虐,仰头看青灰的天,要下雪吧,下完雪会更冷吧,快离开这里,那样的寒意袭来还会有谁护在身后把她包在衣服里。
贴着冰冷的脸,他的唇舌不知疲倦地舔她的嘴角。
“裕之,我答应我们好聚好散。你,放了我吧。”
附在耳侧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重锤砸在心上,震醒了犹在攫取甜蜜的人。周裕之愣愣地看近在咫尺的人,离得太近,面容模糊,可刚才的话仍然在回响。
“我们这样纠缠来纠缠去又有什么好,即使我相信你爱我,毕竟你还有比爱我更重要的事情。我可以明白。”
周裕之的胳膊渐渐松开,季时年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不再看一眼转身往回走。这次却避开副驾驶位置坐在后排。
车子停到半山湾公寓,季时年要下车,又回头,“我爸爸的事情不用再麻烦了。”
周裕之从后视镜中看季时年,“我会继续,你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我已经找到了。”
周裕之回头,神情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