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裕之的电话并没有挂断电话,而是习惯性地等对方先挂断,那边却传来均匀的呼吸,季时年也没有主动挂断。一时间两个人呼吸相闻,心思却相距甚远,渐渐有些尴尬。
“季小姐?再见?”周裕之重新开口。
那边厢季时年仿佛被人惊扰了似的,匆忙回应然后“咔哒”一声挂掉电话。
披了外衣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风华酒店清晰地跃入眼帘。今天的风华因为业务扩张而形成了新旧两部分,旧的建筑是有着强烈的殖民主义风格,新的建筑则在欧式的建筑中凸现现代元素,锚式外形的新馆牢牢地扎在沙滩,与旧馆错落排开,共享一片洁白的沙滩。
酒店的管理部门仍然留在老馆,半山湾的别墅与之隔着一片浅浅的海域,以栈桥相连,空气清新的早晨可以望得到对面窗户的身影。
周裕之挂断电话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面容冷静。他当然知道季时年的这些要求,也知道成功的把握不大,但终究是想试试。以他近几日和季时年的接触,是真的发现这个人很低调,她几乎不去主动评价葡萄酒。因有几个红酒俱乐部也想参加此次品酒会,主动提出挑选几瓶好酒,季时年也只是随从似的和他去了,然后回来告诉他要哪瓶,并不当面指出。在周裕之看来,季时年巴不得自己是粒尘埃,没到土里不被人发现。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是什么都争强好胜的时候吗?季时年如此耐得寂寞又是为哪桩?
作者有话要说: 俺这多愁多病的身啊...
☆、相交
季时年做完今天的本分工作,思量再三,决定上门探病。毕竟早晨拒绝了周裕之也让她心里忐忑不忍,何况周闻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该去。
周府离风华有段距离,并没有像其他城中豪贵选择傍海而居,仍然住在城北的老宅,一栋殖民时期遗留下来的三层洋房,掩映于周围的杂树繁花丛中,幽静别致,古朴典雅。
见景致妩媚,季时年提早下了出租车缓步走一段林荫小路,梧桐树苍郁浓翠遮蔽了天日,正挨个看门牌号,却听到身后一声喇叭响,回头看正是周裕之从车中探出身体。
“季小姐,是来看望家父的吧,先上车。”
距离早晨的拒绝也只不过三几个小时,周裕之的脸上似乎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温文有礼不见一丝不郁。
季时年尴尬地上车,坐在后座将礼品放置一边,说声谢谢后再无他话。
她做不来周裕之的若无其事,从理智上她拒绝的没有错,但情感上待她一片赤诚的周闻生生病她却不能帮忙,却不是传统的报答礼仪,或许周裕之心里也是怪她的。想到这里整个人更加不安,手脚似乎局促起来,抬眼向前看正对了周裕之后视镜里投过来的眼神,心里吓一跳,不知道对方已经观察自己多长时间,面上装出不动声色,轻轻微笑然后将眼神投向窗外。
周裕之嘴角沁出一丝笑意,这是父亲凌晨犯心疾以来第一次轻松的笑,这个季时年太有意思,刚才那仓惶回避,又刻意为之的一笑还真显出了孩子气,她以为她武装得密不透风吗?
周裕之没有迁怒季时年,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底线,既然是底线,自然有不得已的原因。别人看似无所谓,当事人未闭不是没经过痛苦的。生意上的事情一码是一码,抛开这些,季时年是个挺好玩儿的人,当然这只是周裕之个人所见而已。
绅士地下车开门请季时年出来,周裕之顺便拎了礼品在前面带路,季时年两手空空跟在后面,怎么走怎么觉得别扭,或许她应该把那束花拿在手里。
房门打开,年纪略大却干练的佣人笑眯眯地迎出来说了句老爷子好多了,裕之少爷有心又回来,说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瞄了瞄身后的陌生女孩子。
季时年礼貌一笑,对上老人眼角的笑意。
周闻生躺在床上,只一夜不见,人就显出了老态,头发也似乎花白得较平日厉害,正闭着眼睛听一旁的中年美妇人读报纸。
季时年正犹豫是否开口,周闻生倒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季时年抬手制止了旁边的声音。
“时年,你怎么过来了,一定是裕之多嘴了。”声音虚弱,但还好。
周裕之不好说什么只把花束插到窗台的大花瓶里,季时年忙道,“这么大的事情不过来才是不对呢,您以后可要多注意身体,这一点我爸爸看得开,早早脱了公职修炼生息了。”
“世事不过贪、嗔、怨、念,担心得多,牵挂得多,自然网就织得密,跳不出来,看得开,未必做得到,你父亲这样不简单呀。”
“您有您的难处,守家业多难,由不得不操心,不过,还是身体为重,要不家人多担心,还有那么多员工肯定也希望总裁健康呢。”并不是季时年会说话,在风华的这些日子真的发现大家都很爱戴周总裁。
“闻生,小姑娘蛮有见识,比我们认识得透彻。”徐至美合上手里的报纸接了话头,刚才仔仔细细打量了身边的女孩子,原来这就是周闻生心心念念的大师,年纪好小,看着也就二十岁,人也长得清丽可人,女孩子出来闯世界不容易,忍不住心疼。
季时年自然从那声称呼猜到了美妇是谁,忙弯腰打招呼,“伯母见笑了,我也是说实情而已。”
“往往就是简单的实情,所以总被人忽略。”徐至美倒是满喜欢眼前的女孩子,年纪尚轻,人情世故通透,话语质朴,没有想象的难接触。
周闻生耳朵听着妻子和季时年聊天,眼睛看了儿子几次,可周裕之偏偏像没看到一样,突然勤快起来,弄花枝,弄水果,就是不看他。
周闻生终于忍不住,“劳伦斯.李先生那里你安排得怎样,有没有提示服务员?”
“爸,你放心好了。妈不让我跟你说酒店的事情,我也不敢多说,您就多休息,身体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我就是告诉你,现在风华还不能大动,你那些改革的东西这几天要缓行,别让那些叔叔伯伯找我来告状。”
“闻生,裕之都知道了。你安心躺一会儿,好了,风华还是你说的算。”徐至美拍拍周闻生的胳膊,“你今天也够累了,先睡会儿,我去安排午饭,待会儿醒了喝点粥,就炖你喜欢的玉兰鱼丝粥。”
季时年听徐至美如此说站起身向周闻生告别。徐至美也跟着出来留下父子二人对话。
家里很多年没有年轻人来了,周裕之很早就去国外读书,体谅儿子学习忙,总是他们夫妻出国看儿子,求得一家团圆。等到周家老夫人去世后,偌大个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周闻生虽然疼爱妻子,但毕竟那么大的事业摆在眼前,留给妻子的时间屈指可数。等周裕之回来,似乎比父亲更忙,年轻人的心理当然理解。所以,徐至美从来没有抱怨,只是安静地守着老宅,等两个男人回来。
季时年是家里出现的第一个年轻女孩子。周闻生不喜欢在家里搞各种派对,也知道徐至美喜静。周裕之刚从国外回来,也是个事业大于情感的人,只怕比周闻生更甚,回来近半年,没见到年轻人进门来玩儿,更别说女孩子。
季时年本是想就此告辞的,没想到徐至美却拉了她在客厅坐下,又让家佣上了茶点。
“待会儿一起吃午饭,然后让司机送你回去,这里比较偏,不大好叫车。好长时间我都是一个人吃饭,他们都忙,今天季小姐肯给我这个老人家荣幸吧?”
季时年心里打算拒绝,却开不了口,徐至美殷殷地看着她,眼神里居然有孩子似的的企盼。季时年当然知道一个人的寂寞滋味,在酒庄学习的时候,孤独的心情只能以数倍的工作填补。心底深处变得柔软,终于耐不住徐至美渴望的眼神点了头。
徐至美欣喜不已,“时年,这样叫你可以吧?”见季时年点头,又柔美地微笑,“喜欢吃什么,吴阿姨的手艺很不错,就是西餐也做得很好。”
“什么都好,我不挑的。”季时年心里不由和自己的妈妈比较,从来母亲给她的印象都是干练机敏的职业女性,或许是从事基金会工作的缘故,开朗自信。而她并未遗传母亲的性格,倒是因为跟父亲待的时间长而多了温柔沉静,父亲说她像个最淑女的小公主。
眼前的徐至美让季时年不由感慨,她才是个淑女,应该年龄也在五十以上了吧,面相却也就四十岁的样子,行为举止优雅柔美,挽着老式的发髻,穿一身素色的改良旗袍裙,衬着老宅,真是活脱脱一幅古典淑女图。最叫人不能忘的是那双眼睛,几十年的时光竟然未留下多少痕迹,仍然清亮多情,一定是周闻生护在身后,不曾吃过任何的苦。
或许是从事职业的缘故,季时年对于年代久远、韵味长久的东西总是很喜欢,徐至美的存在正合了她的审美,心里也是欢喜的,何况对自己又如此善意。
徐至美去厨房嘱咐吴阿姨做菜,季时年坐在客厅无聊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呼啸山庄》的英文版,这个家能够有闲情逸致的人只有徐至美了。做女人是不是谁都会羡慕这样的人生,夫疼子孝,被丈夫捧在手心呵护,不经风雨,这与财富无关,只是每个人的命数。
“年轻时候喜欢勃朗特姐妹的书。”
“小时候我曾在英国小住过一段时间偶然地去过勃朗特夫人的墓地。”
“是啊,草地上开满了小雏菊,美丽极了。”徐至美的神情美丽而惘然。
“伯母也去过吗?”问完了季时年又觉得多余,像徐至美这样的人哪里去不了呢,只要她梦想的大概丈夫都会帮他实现。
“年轻时候去过一次。哦,这是裕之这次从国外带回来的版本,难为他还记着这些。”徐至美坐到季时年的身边,说到儿子,心里自然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