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单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爹。县里在你爹上头的是知县老爷,在下头的便是陈娘子的郎君章主簿了,若是上下不协,你爹岂不是要受夹板气,先前那一任老爷就爱刁难人,多亏了章主簿有时帮忙描补,就冲这个,咱们也得承她的情。”
见冉母把话说到这份上,为人子女的宋沂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毕竟她吃的用的,还是她爹宋长洮辛辛苦苦该班挣来的钱,就连那笔意外之财,也都与她爹有关,“好吧,只是若她也和严嬷嬷似的,您可别怪我多事。”
“不会的,她寡妇失业,哪能这样硬腰杆子。”
事实证明,冉母看的确实很准,陆娘子与严嬷嬷就像是镜子的两面完全相反,严嬷嬷有多严厉,陆娘子就有多宽和,凡事只点着头由宋沂做主,嘴里是是是的没离过口。
这样相处两日,宋沂举起了手叫苦,“您还是把人送回去吧,实在是难受。”
“又怎么了?严也不是,宽也不是,你就这么难相处?”冉霁没好气。
“倒是不难相处,只是我做什么陆娘子都只点着头,若是要个应声虫,我何苦每月花一两银子请人,这笔钱省下来够您吃半个月的药了。”宋沂可舍不得白白糟蹋钱,严嬷嬷不提别的,至少还能教她点东西,喝茶只倒七分满,话语应当不急缓,走路肩不摆,行动头不晃。
跟着陆娘子能学些什么,学唯唯诺诺点头应是,还是学着做薪水小偷?
宋沂冷血无情的辞退了这一位,到底多亏了她娘,先前定好了请陆娘子来的由头,因此外头是不知道此事的,只有内里几位娘子知道详情。
不过嘛,短短五日就走了两位嬷嬷,这样的新闻便是晏娘子也忍不住与屋里人提起。
“是宋县丞家里的人吗?”曾玉英好奇道。
“可不是,本以为是个好的想叫了来陪你玩耍,哪成想竟是这样的品性,请一个走一个的,哪里像是个好相处的,唉,我若是她娘,这会儿只怕要急死。”
可当娘的这个想法,做女儿的却只觉有趣,嬷嬷不好了就该换的,凭什么还要她去忍着。
越想越有意思,曾玉英干脆亲自写了一封请帖送到宋家,邀宋沂来观湖台赏湖景,顺带讲讲她一日气走两位嬷嬷的故事。
“胡说,哪里是一日,明明是五日。”宋沂认真的纠正这个数字。
“一日五日的有什么分别?重点是气跑了人呀。”曾玉英疑惑。
“怎么没有区别,一日就走,连束脩也不用,过了夜可就是正儿八经请过来的教养嬷嬷,按半月例银走的呢。”账簿就在宋沂手里,她如何不知其中的区别,那可是好几两的数目。
“才半月,瞧你心疼的,那还要请人来吗?”
“能不请吗,我娘为这事儿已经发狠了,非要给我寻个好的。”
“叫我说,与其满县城的混找,不如留在我这,我娘除了都里带来的两个养娘外,还在府城给我选了两个嬷嬷,个个都有本事,几两银子可请不来。”曾玉英提议道,正好她一个人怪闷的,边荣只会嗯啊对啊的,实在无趣。
你要是说这个,宋沂可就来精神了,“都是有拿手本事的?”
“那是当然,”曾玉英得意的哼哼,“有一位养娘还是从宫里出来的呢,我娘特意托了舅母才请来的。”
好!
宋沂一把就握住了曾玉英的手,“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没交错,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要带什么器物来吗。”
都与人约好后,她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与冉母宣布道:“若是教的好,娘不如写信叫二姨母那边停了人手,省下这一笔开销。”
“晚喽。”冉霁扬着手里的信封示意,“你那先生早就坐上了船,两三日就要到了。”
“这么快?”宋沂牙疼,要这么说,那严嬷嬷陆娘子走的倒还不冤,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嘛,自己只是帮她们提前了一会。
怀着满腔的好奇,宋沂这两三日特意婉拒了曾玉英的邀请,留在家中等候这位远道而来,被她二姨母精挑细选请来的先生。
等人一到,宋沂才算明白为什么人来得这样快,原来并不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而是个看上去比冉母还要年轻的娘子,梳一个干脆利落钉螺,穿一身窄袖交领短面裙,风尘仆仆一张脸儿,不像女先生,倒像是哪家赴京赶考的书生。
穿得标新立异,说话也十分独特,才一见面就直截了当道:“虽说是小姐请我做先生,可徒择师,师亦择徒,敢问小姐,可知来了之后要先学什么?”
“学规矩?”宋沂试探道。
“规矩礼仪算的什么,这是上头人管底下的,学成个榆木脑袋,实心石头好来搬挪,您将来怕也难有用它的时候,不能靠它吃靠它穿,学了做什么。”
“那就学针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总能换着吃穿吧。”宋沂眨眨眼,这样的对话好熟悉呀,上一回发生还是在灵台方寸山中,这位先生难道也要做回祖师点化她么。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那妇人嗤之以鼻,“终究只是外物,若是一朝有钱有势,即便是个只会玩乐的,照样有人帮忙宣扬名声,女工针黹自有绣娘织女,琴棋书画大可请乐师画匠,诗词歌赋自有清客代笔,也未必着紧。”
“照您这么说,那什么才该先学。”宋沂端正了态度,侧耳倾听发言。
那妇人指了指宋沂,“世人贵在自知,我看小姐须得知道自己的斤两轻重,家宅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小姐可知自家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宋沂掰扯着这些时日她想方设法打听来的讯息,她爹是个老实县丞,守名声的清官,在县里不算讨喜,还有个孙娘子家里奶奶与伯父伯母住在城外……
未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摇头打断,“这些算个什么,小姐难道不知,你家如今身处悬崖峭壁呀。”
她见宋沂不信,也不恼怒,只平静道:“细数本朝六十年,堂上官哪个不是三年一考,或升或降,或黜或迁,我可从未见过十来年不挪地方的县丞官。”
对啊,宋沂忽的惊醒,她爹是官不是吏呀。
第25章 来临 大姐你快醒醒!
这可真是知见障了。
不是眼前人提醒, 宋沂还真没意识到她爹这个县丞做的不正常。
那妇人继续道:“正经有官身的都是流官,哪能长年累月的只待在一个地方,那样岂不是成了私底下的封地, 朝廷诸位老爷就是再蠢也不会做出这样自毁根基之事,只有胥吏才能久任不迁, 吏员位卑根生, 官员权重浮萍,两相制衡, 才能叫朝廷放心呀。”
宋沂闻言赶紧翻翻自己的记忆,见了鬼了,还真是如此,在她有记忆时,她爹就在延清县做着县丞,到如今她眼看着十二了, 她爹还是本地县丞。
哎呀,这个先生有真材实料。
宋沂立马往外招呼五娘上茶, 又叫卫妈妈去外头买摊子糕点, 十分客气道:“先生莫怪小女无知, 实在不知流官胥吏有何分别。”
那先生并不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物, 她见宋沂前倨后恭,面色也并无波动, 只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给宋沂画了个升官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