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亲近,他那掩在袖口中的手指都不自觉拢紧。

直到旁边的顾夫人出了声,她走到姜净春面前同她道:“小春,可是来求签的?”

姜净春点了点头,而后就听顾夫人道:“你先回去禅房换身衣裳来,这沾了血,就不好了。”

顾夫人怕姜净春年纪小,不清楚这些,就来提醒她一声。

姜净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不过她都这样说了,她便也没再反驳,她对顾夫人道:“多谢姑母提醒。”

顾夫人见只有她和宋玄安在,不由好奇,又问,“今日难不成就你们两人自己来吗?”

姜净春摇头回话,“是同哥哥姐姐一起来的,现下同宋伯母还有宋大哥先去禅房那边放行囊了。”

原来如此。

听到他们兄妹三人都来了这处,可独独李氏没来,顾夫人心中也知其缘由,这地方,她岂会再愿意踏足。

她看了看拥挤的人群,也歇了求签问卦的心思,对姜净春道:“这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少些人,我们刚好也要去禅房,一道去吧。”

宋玄安显然不大愿意,他好不容易同姜净春能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怎么转头又来了顾家人,他刚想开口,却见一旁的顾淮声已经开口道:“现下人多,不知何时能临上,晚些来,人也少些。”

他这话比顾夫人温和的询问而言,带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味道。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可从他口中说出就带了凌厉。

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淮声已经先一步转身去。

那两人也没再多说,也罢,不过同一小段路罢了。

只是同他们走在一起之后,宋玄安和姜净春更为安静,一路下来都不曾说些什么话,两人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皆无言。只有顾夫人会偶尔说个一两句话,后来看着他们那两个兴致不高,也就没怎么继续开口了,到了客人住的禅房处,一行人就先做别。

今日妙恩寺来的人多,因着法会整整进行两日,所以特地留出了几十来间禅房,供贵人们留夜。

姜家和顾家的禅房相隔不远,寺庙中安排房间的人知晓姜、顾两家有裙带关系,便将两家排得近了一些。而男眷同女眷不在一处,宋玄安把姜净春送回了屋,后同还在不远处站着的顾家人作别便先行离开。

看着那两人各自散开,顾夫人才突然开口向顾淮声问道:“净春怎么瞧着变了许多,怎么看着不大愿意同你亲近了......”

就连顾夫人都有些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只要从前顾淮声在,姜净春必然会跟到他的身边,然而,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对他是避之不及。

顾夫人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人都是会长大的。”

少年时总是一腔热情,被浇灭了之后,自然也就一瞬间跟着长大了。

说完这句话,顾淮声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那突如其来话说的人有些莫名其妙,顾夫人都有些听不明白这是何意。

他的视线也一直落在姜净春的房间上面,他的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

到了差不多傍晚的时候,顾淮声独自一人去了求签的地方。

此刻人已经少了很多,再没白日那样拥挤热闹。庙门前的苍天古木下,摆着一张桌子,桌旁立着“求签”二字,落日的余晖撒在寺庙门前,一旁香炉中散出的袅袅烟气也染上了红。

一切如梦似幻,像是虚境。

顾淮声走到了求签处坐下,对面解签的大师抬眼看了他一下。

他愣了片刻,随后道:“我记得你。”

大师约莫已过了五旬,是寺中德高望重的主持,他盛名在外,世人尊他为“悟能大师”,今日来求签问卜之人如此之多,一是因为法会之缘故,二是因为悟能大师会在这坐整整一日为世人解惑。

所以,究竟是法会之缘故让今日的签尤其准,还是仅仅是因为悟能大师在坐镇的原因,事到如今也分辩不清了。

听到悟能大师的话后顾淮声片刻无言,他抿唇,道:“我也记得大师。”

悟能大师笑了笑,“三年前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的。”

三年前顾淮声来过一次妙恩寺,在妙恩寺待了整整七日。他一个人在菩提树下静坐了整七日,坐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坐。

这样奇怪的人,悟能大师从前见过许多,顾淮声不是第一个。

他知道,总有年轻人会迷失自己人生的方向,而后来佛堂之中寻找自己的慰藉,在顾淮声之前,那棵千年菩提之下坐过许多的人,他们都妄图像王阳明那样,能有自己的一场龙场悟道,一步入圣。

然而,或许是时机终不成熟,又或许是他们心中所图太过,从没人能在那里悟得属于自己的道。

除了顾淮声。

他同那些人都太不一样,光是一眼就能看出。

他在那里坐了整七日。

七日,或许是因为内心实在煎熬,手上闲不住动作,周遭的那片草都被他拔秃了,直到他离开之后,他周遭坐过的地方也仍旧寸草不生,后来妙恩寺的人背地里头给顾淮声取了绰号:百草枯。

这绰号实在难听不像话。

不过也好在,后来顾淮声再没来过此处,这难听的话也没能去到他的耳朵里面。

自顾淮声离开之后,悟能大师再听旁人提起他时,他已是京城中为人不可触及的存在。

他想,他已经悟到了自己心中的道,所以也不会再来了。

可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这处又见到他。

对于顾淮声的出现,悟能大师显然是有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