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映珠看着她,缓缓地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怅惘,也带着一丝终于得?以释放的、属于她自己的风骨。

“大人,”她说,“您忘了。那座宫城,我也曾住过很多年。”

那一瞬间?,慕兰时忽然明白了。

她此番千里奔袭从?孟珚手中救回来的,不仅仅是她的爱人。

更?是一个足以在智谋上与?她并肩,甚至在某些领域比她更?强的同谋。

“我明白了。”

当慕兰时听完戚映珠关于“废弃暗渠”的描述后,她只说了这四个字。但戚映珠看到?,她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真正的、名为“胜算”的火焰。

她没有?再?多问戚映珠是如何得?知这条前朝秘辛。对于真正的同谋而言,信任远比盘问更?具力量。

当夜,慕兰时便?下达了全新的指令。她麾下那支精锐的“惊蛰”,如同一具被重新校准了方?向的杀伐之物,开始围绕着“从?水路潜回京城”这个最大胆也最疯狂的核心,努力起来。

数日后,雁亭江畔一处芦苇丛生的荒僻渡口。

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芦苇荡的深处。

“入口就?在那座废弃的水神庙之下。”船头,戚映珠指着远处一片隐没在杂草中的断壁残垣对慕兰时说道。

慕兰时点了点头。她身旁的“惊蛰”统领立刻打了个手势,数道黑色的身影如水鬼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朝着那座水神庙的方?向潜行而去。

半个时辰后,其中一道身影自水中冒出,对着岸边做了一个“安全”的手势。

慕兰时看向戚映珠。戚映珠迎上她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她们二人连同另外两名亲卫,一并走入那冰冷的、带着水草腥气的江水之中,在那座早已被掏空了神像的破败水神庙里,找到?了那个被厚重青石板掩盖了近百年的黑暗入口。

暗渠之内,一片死寂。

只有?水滴自头顶的石壁上不断滴落,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出清脆而诡异的声响。空气中满是尘封了百年的潮湿与?泥土苔藓的味道。

他们乘坐着一艘极小的皮筏,借着微弱的水流与?船尾无声的划桨,在这座城市最深沉的腹地之中缓缓穿行。

慕兰时手中的一盏羊角风灯,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那微弱昏黄的光,照亮了戚映珠比平日里更?显苍白的脸。她似乎有?些畏惧这黑暗,身体下意识地向着慕兰时的方?向靠了靠。

慕兰时察觉到?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的干燥披风解了下来,轻轻披在了戚映-珠的身上。

戚映珠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又缓缓地放松下来。她将自己更?深地缩进了那片带着熟悉的、清幽兰芷之味的温暖里。

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终于透出一丝不属于风灯的皎洁月光时,她们知道,到?了。

皮筏在一处堆满枯枝败叶的干涸水池中停下。

当慕兰时率先推开头顶早已腐朽的木制井盖翻身而出时,一股夹杂着皇家园林独有?的、名贵花草与?清冷玉石气息的久违空气迎面而来。

他们身处于一座早已荒废的杂草丛生的庭院之中。不远处是一座坍塌了大半的宫殿,飞檐之上甚至还长出了一棵不知名的歪脖子树。

这里是皇宫的禁地,冷宫。也是整个京城防备最松懈、最被人遗忘的角落。

她们回来了。

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回了这座大祁王朝的心脏。

“接下来,我们去哪?”戚映珠看着四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鬼魅宫殿,轻声问道。

慕兰时的目光越过那片废墟,望向了远处那片依旧灯火辉煌的真正皇城。

“回家。”

她说。

“回慕家。”

冷宫的夜比皇城任何一处都更?显漫长。

这里的草木带着一股被遗忘了的野性肆意生长,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格,在积满厚厚尘埃的地面上投下如同鬼魅般的斑驳影子。慕兰时与?戚映珠便?是在这样一片充满了前朝旧梦的死寂废墟中,重又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她们没有?在此处过多停留。

借着对宫中地形深入骨髓的熟悉,二人如两道真正的影子,避开了所有?巡夜禁军,穿过御花园那片散发着名贵花木异香的幽深黑暗,最终自一处供内侍倾倒花泥的隐秘角门,悄无声息地滑入了皇城之外的夜色里。

京城的长街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空气里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肃杀味道。

巡城的兵马比往日多了一倍,街头巷尾四处都张贴着墨迹未干的海捕文书。上面用最严厉的措辞描绘着“国?贼慕兰时”的罪状,旁边虽无画像,却也详述了其样貌与?身形。

她们二人此刻都已换上最寻常的仆役粗布衣衫,混在偶尔夜行的几个行人之中,并不起眼。

路过一处尚未打烊的酒肆时,里面传来酒客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听说了吗?那位新上任的中书令大人,竟是个通敌的叛贼!”

“谁说不是呢?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竟为了一个前朝的乱党妖女?,连官都不要了”

“嘘小声点!如今这京城可是摄政长公主?殿下的天下,妄议朝政,小心你的脑袋!”

戚映珠的脚步微微一顿。

慕兰时察觉到?了。她没有?回头,只是藏在袖中的手不着痕迹地向后伸了半分,用指尖轻轻勾了一下戚映珠的手心。

温暖而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