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猛地一歪,再没了声息。

那未尽的话语却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瞬间劈中了院中的每一个人。

方才还沉浸在?胜利幻想?中的三叔公与一众年轻人,全都呆立当场,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震惊之后,便是巨大的恐惧与愤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些世家?子?,没一个好东西!”三叔公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石桌上,“那个慕兰时!好狠毒的心肠!竟然用火攻!”

“幸好!幸好映珠还没嫁给她!”另一个年轻人带着几分后怕地喊道,“这要是真嫁过?去了,指不定哪天,我们都得被?她,连皮带骨地吞了!世家?的人,就是这个死样!”

鄙夷、咒骂、庆幸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戚映珠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发抖。

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没有空白,反而前所?未有的清明。她甚至冷静地分析出?了这场惨败的所?有后果:东海戚氏积蓄了十年的力?量,毁于一旦;他们暴露了,禹州不再安全;而她自?己,也从?一枚有用的“棋子?”,变成了一枚无用的“弃子?”。

前世她身为太后,于朝堂之上听过?的更糟糕的战报,数不胜数。她早已?习惯了在?第一时间,评估损失,计算得失和筹谋对策。

可这一次不一样。

当她的理智为她剖析完所?有利弊之后,那个唯一的、也是最残忍的结论,才如同一把?迟来的、生锈的钝刀,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割开了她的心脏。

是她。

那场火,是她放的。

那个她曾允许进入自?己身体、抚慰自?己灵魂、甚至愿意与之同死共葬的人,用一场最辉煌、也最冷酷的胜利,亲手将她与她的家?族,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依旧站得笔直。

只是无人看见,她垂在?身侧的袖中,那只曾被?慕兰时温柔包裹过?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土里,洇开一小片,那是与石榴花同色的暗红。

第126章 126

岭南捷报, 是八百里加急卷起的烟尘,混着塞外的风霜,滚过帝京层叠的檐角, 终成一道惊破天穹的敕令。

太和殿之?上?, 当?那份详述“惊雁峡之?战”的朱笔奏疏被宦官以近乎咏叹的声调诵毕,一种沉甸甸的、仿佛能压折梁柱的死寂, 笼罩了整座金殿。

死寂旋即被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撕裂。

慕兰时垂首跪于金阶之?下, 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敛去一切神色, 却感?到无数目光如芒刺在背, 或审视, 或艳羡,或忌惮。

她能感?到御座之?右,那道垂下的珠帘之?后,身为储君的太女孟琼, 投来了七分嘉许三分探究的视线, 如淬了暖意?的寒冰, 审度着她这枚新?得的棋子。

她亦能感?到, 阶下另一侧, 那位素来与孟珚不睦的三皇子孟瑞,周遭的空气几乎凝成铁石。

这场胜利,早已超脱了军事的范畴。它为东宫的天平上?,添上?了一枚浸血的、重逾千斤的砝码。

而?她慕兰时,无论情愿与否,都已被这场泼天大功牢牢地烙上?了东宫的印记。

皇帝的封赏随之?而?下, 其隆重优渥远超众人所料:

“瑶光公主孟珚,智勇超群, 功在社稷,晋‘摄政公主’,赐金印,参议朝政”

“中书?丞慕兰时,谋国?之?才,栋梁之?器,擢升‘中书?令’,总领中书?,百官表率”

中书?令。

这可是中书?令。

位同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与孟珚一并叩首,额头贴上?冰冷的地砖,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臣(臣女),谢陛下隆恩。”

当?晚,宫中设宴庆贺大捷,君臣尽欢,歌舞升平。

慕兰时周旋于一波又一波前来道贺或试探的同僚之?间,杯中御酒换了数盏,却未曾真正沾唇。她厌恶这金玉堆砌的浮华与窒息。

上?辈子已经见过够多。

宴至中途,她寻了个更衣的由头悄然离席,行至殿外回廊下。

夜风裹挟着寒意?,吹散了些许酒气,也吹散了殿内那令人窒息的繁华。

可慕兰时没冷静多久。

“慕大人,别来无恙。”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调里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却字字清晰。

慕兰时转身,孟珚正持一盏琉璃杯,斜倚朱红廊柱,含笑望她。公主的繁复礼服已被换下,只一袭绣银色暗纹的玄色常服,月华流淌其上?,愈显其风姿冶丽,也愈显其权柄迫人。

随着她的走近,一股极淡、却如冰棱般锋锐的信香,无孔不入地侵入鼻息。

那是干冽的冰晶之?味,寒意?凛然,无声昭示着其主人的矜贵与不可冒犯。这味道,慕兰时并不陌生。

“殿下。”慕兰时颔首为礼,声音听不出半分波澜,藏在袖中的手,却下意?识地蜷缩。

“此番岭南大捷,你?我二人,可谓满载而?归。”孟珚晃着杯中酒液,目光迷离,一步步踱至慕兰时面前。距离近得吐息间温热的酒气都仿佛能灼伤彼此的肌肤。

“如今,你?为中书?令,我为摄政公主。兰时,”她忽而?改了称呼,声音压得极低,如情人耳语,“这朝堂之?上?,还有何事,是你?我联手办不到的?”

那声音如羽,搔刮着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