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驯养的猛禽第一次露面,当然要?慎重对待,”她回过身来,月色华光在她眉梢跌宕,呢喃散入风中?,“我只不过想试试,它是否总能穿透迷雾,找到归途,找到我。”
“如今看来,它倒是很忠心。”慕兰时笑意宛然:“也很聪明。”
月华如织笼在她身上,鸦发堆鬓,端的是形容昳丽。
正是这位年不及双十的女娘,今日,成了慕氏家主。
第053章 053
自临都起, 浓墨般的夜色吞噬了长街,一辆青帷车遥遥驶向沁南别业。
这辆车上面载的不是别人,正是慕迭慕氏宗族中?颇有名望的长老。
而今, 这位老姑母却绝望地仰头, 透过帘帏看向窗外?惨淡的焦墨夜色,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缓缓地闭上双眼, 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一切。
那女子玄色大袖盈风, 立于半明半晦交界处的倨傲模样,当真是教人见之难忘。
“明明是不过双十的女娘啊,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慕迭喃喃自语, 最后的喁喁细语只随着风飘散, “好个罗刹转世啊”
“阿姊的年?纪也?不小了,星夜兼程,一定?累了吧?”当朝司徒慕迭笑意盈盈地接待了这青帷车中?的来客,她殷勤吩咐侍者去将早就煮好的热茶送来。
姊妹俩对峙间, 慕迭忽然便有些恍然地看着自己这位坤泽妹妹。
慕湄比自己年?少, 可比自己更?优秀。一如, 前者官至司徒, 而自己止步九卿。
尽管这两个位置都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高位了, 但?是,慕湄的官位、她的家主之位,一直都是慕迭心里?面那一根隐隐的、永远无法拔除的刺。
明明慕湄是妹妹她理?所当然应该比自己年?轻的,可慕迭那双深皱的泛着细纹的眼,望向慕湄时?,却还是愣住了。
她眸色沉沉地看向慕湄, 道:“家主哦,先家主大人, 按说?,你不应该抱恙了么?还是说?,病已经好了?”
话音中?自然带着一丝嘲讽之意。
病已经好了吗?若是今日那兰时?丫头没做得那么绝,没那么行云流水,慕迭或许会相信。
“阿姊说?笑了,妹妹这到底有没有抱病,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慕湄闻言轻笑,示意侍者直接为她二人倒茶:“ 莫斟得太满。”
呵。
隔着袅袅茶雾,慕迭半明半暗地看着慕湄,一瞬之间又觉得像是回到今日夕暮,看见那个女娘广袖盈风、眉眼疏朗之时?。
侍者斟完茶后,便告退了。
慕迭便接过了慕湄的话头:“前家主大人,你既知?晓这茶不能斟满,那为何做事要这般决绝?”
“我做事这般决绝?”慕湄举起茶盏,颇为诧异地看了过来:“我做何事了?”
她无非,只是把一个族长令牌给慕兰时?罢了。
当然了,她还是有眼线今日慕兰时?在谷雨雅集上如何表现,她全都一清二楚。
其实,她还当真想来这一场雅集,就像是亲为女儿加冕一般。但?是慕湄忍住了,她怕自己不忍心。
慕迭再也?忍受不住,“铿”的一声将茶水洒了出来,怒道:“慕湄,你倒是教出来了一个好女儿!”
说?完,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态度太过凶厉了,便敛容正色,又正经地唤慕湄一句:“司徒大人,您可有一个极其听话的好女儿。”
“我今日过来,便是那兰时?丫头下的令。看来,是您太想我了。”
“廷尉大人,”慕湄从容道,凤眸里?面弯出了笑意,“您方才已说?得清楚明白了,是‘兰时?丫头’下的令。这便是事实,你误会我了。”
慕迭悚然一惊,相当不可思议地看着慕湄:“慕湄,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是个聪明人,当然能够听懂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你说?这只是兰时?丫头的主意?”慕迭仍旧不可置信,“那她为何手段如此狠”
慕湄小口啜饮了茶,语气愈发淡了,但?仍旧打断了她:“阿姊,湄方才已然说?过了。这便就是兰时?丫头的主意,我呢,不过是将族长令牌给了她罢了。”
“你为何敢放这么大的心,将族长令牌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慕迭仍旧不可思议,甚至发出了一声怪异的叫声。
烛火倾斜中?,她似乎看见母女两人肖似的面孔,竟在光影折叠间渐次重叠。那眉梢眼底的锋芒与眼角纹路里?的沧桑,俱沉淀成同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度如沧海悬于杯盏,似日月纳于芥子。
慕湄倏然收敛了神色,沉沉望了过来:“阿姊,我敬你为尊长。”
“但?是,我也?有一句话要说?,”她顿了顿,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才继续道,“难道今日兰时?的表现,还不能让你知?晓,为何我要将族长令牌交予她吗?”
这一句话,如金声玉振,说?得使人振聋发聩。
慕迭复又持起的茶盏,忽然就在摇荡的烛光中闪了身?,一下子滚落在地上。
难道这只懵懵懂懂的雏凤,竟能独踏青云之巅?慕迭惶惶然,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感觉: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不是真困错了羽翼?
兴许这位未及双十的女郎,当真能带领她们慕氏宗族走向更好的境地。
可一时?半会儿,她竟然不知?道,慕氏,还能怎么更好了。
慕湄只静静地凝视地上洇开的茶水墨梅,摇了摇铃,示意侍者再为老姑母添茶。
她其实有一点心思想要解释,可最后还是作?罢了。
她自己那个惨烈可怖的梦境,她多年?来汲汲营营惨淡经营的一切,一切俱付诸东流水。
她没必要解释。
慕湄,这位前任家主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那便是,做她女儿的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