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小心地将清单递到皇上桌前,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皇上,经核查,巡防营仓廪存着的赈灾物的数量与账册上记着的丝毫不差。”
这句话如一道雷一样砸在众人心头,李钰猛得抬起头,脸上的惊讶不亚于一旁的二皇子和皇后。
“......这怎么可能?”李钰轻声嘟囔道。
崇信帝也有些不知所措,视线立刻转向老二,李栀一懵,犹犹豫豫地弯下膝盖。
“确实是不可能,”沈文宣道,心底的恶涌上来,“巡防营仓廪里的东西都是臣花自己的银子无偿捐给西南的,可从来不是七皇子府和邵家准备的东西,是吧,褚大人?”
褚赫心底不禁笑了一声:“确实如此,臣想着国库里还有些陈旧的木材、被子什么的,宫里边用不上,便将这些卖给了沈大人,以充国库之实。”
说罢掏出账本和沈家交给他的三十万两银票递到皇上桌前,账本上记着的时间是今天,可与赈灾银的两册账本完全对不上。
一开始他听见这邵家和七皇子的说辞立刻放弃了兜底的想法,这就是一群白眼狼,早认清早踹开。
“臣记得仓廪是由巡防营里的人专门守着,皇上大可叫人来问问,每日货物进出状况如何,与账目上的买入时间对不对得上,臣的货可是今日刚到的,要早知道进忠公公查的是七皇子那边赈灾的物资,我可不会将公公领进我的仓廪里来。”沈文宣笑着道,但无论是眼神还是嘴角的弧度都透着阴森的冷,内里的恶鬼气凉进人心。
李钰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后背的冷汗瞬间泌了一层。
第105章
崇信帝瞥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七皇子和邵尚书, 大致也能猜出来什么,但他视线看向二皇子,又转回七皇子和沈文宣身上, 向后靠住椅子沉默了几息,那表情褪去了原先的焦急憎恶, 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老七。”他叫道。
李钰僵住, 不自觉地挺直腰背看向崇信帝, 未语泪却先流了下来, 他害怕像他四哥那样被关到宗人府,又悄无声息地死在里面。
“哭什么?”崇信帝眼神变得几分嫌弃, “自幼你读书、骑射、乐理样样不行,让你上心也没见你真悬梁刺股, 做什么都得过且过, 如今出了纰漏也是如此地不严谨,如此软弱, 你让朕如何放心将西南交由你处理。”
李钰忍不住哭出声,膝行两步道:“父皇, 儿臣错了,是儿臣无能, 但儿臣真的、真的”
“行了。”崇信帝摆摆手打断他要说的话,这孩子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他都已经尽力将大事化小, 小事化了, 到最后若是他废话一通给自己定了罪岂不成了笑话。
“七皇子李钰做事粗枝大叶, 疏漏良多, 不堪重用, 即日起夺去其钦差之衔。”
说完看一眼二皇子, 若就这样将西南交给他,岂不正好应了他的心思,崇信帝拧眉犹豫,又将视线瞥向沈文宣,在他开口前二皇子突然走上前道:
“父皇,儿臣有一人选,平乐府知府戈政卓精明强干,清正廉明,对西南更是知之甚深,深得民心,此等肱骨之臣弃之不用实在可惜,儿臣请求父皇封戈政卓为新任的钦差大臣,携皇令整治西南。”
崇信帝转念一想,确实如此,但是由他推荐戈政卓......若戈政卓治西南有功,那举良纳贤的名声就会落到他头上,老七在朝中声望恐再难追上他,戈政卓眼眸一垂,决定遵循自己的私心:
“老二说得不错,戈政卓这人确实不错,比老七强,闲在京中也有些时日了,那就依老二的意思任他为钦差”
李栀一喜,但紧接着皇上说的话又让他心中一凉:
“老七,你资历浅薄,能力上也不如你二皇兄,西南这次机会难得,你就跟在戈政卓身边观摩学习吧,出京城多吃些苦头比在宫中娇养着磨软了骨头强。”
七皇子猛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谨记,心里又有丝隐秘的欢喜。李栀一脸不可置信,抬起头紧盯上位的皇帝:
“父皇,七弟犯下如此大错,您还重用他......我、儿臣呢?这事是儿臣发现的,您置儿臣于何地?难道就因为有人填补上了窟窿您就选择视而不见,凭什么!”他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从前的倚重宠信仿佛过眼烟云,此刻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
“凭什么?你觉得不公平?那你四弟可觉得公平?”崇信帝恼怒道,一想到老四他内里还是疼得很,“朕做什么从来不容任何人置喙,你若不满大可远离朝堂,朕绝不阻拦!”
老四他解释过千百遍不是他杀的,不是他杀的,皇帝从来都不信,李栀沉吸一口气咽下心里头的火气和苦涩,略带些埋怨地瞥了一眼赫皇后,然后出去了。
崇信帝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忍下来,摆手道:“朕乏了,都出去!”
且不说李栀是如何与戈政卓勾搭上的,沈文宣视线在崇信帝和慢慢站起身的李钰之间转了一圈,脸上的笑慢慢隐了,行,这是彻底跟他撕破脸了,沈文宣背过手连礼都没行转身随褚大人一起走出御书房,手指张开又合上,无端透着力道。
看这皇帝的意思,他完全不想细查此事,理所当然地将他的填补给了老七,毕竟东西放在巡防营,他若要拿走恐怕已经不容易了。
七皇子无能,那散去的银子具体流向恐怕他都不清楚,更别说将百万白银还给他。西南百姓举步维艰,能多活一天都算是好的,就连温老头在平乐府接济的百姓都已经快把粮草吃光了,他若在此时在这件事上跟他们斗,输赢未可说,但没有意义。人都死了,他费劲儿筹集东西又把它拿回来是为了什么?
崇信帝瞥一眼他的背影,心思转了几下,既担心他会站在对立面又不舍得就此对他放手,正想着宁妃和赫皇后也要躬身退下,崇信帝下意识地抓住宁妃的手,让她留下来,注意到皇后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道:
“皇后闯瑶池闯得也是辛苦,又在这儿站了许久,朕就不留你在这儿作陪了,回宫好好歇息吧。”
赫皇后脸上扯出标准的笑,眼睛却是寒的:“是,皇上,臣妾自知闯瑶池的不妥,失了做皇后的端仪,正想着去太后宫中求几本礼佛的经书,好压一压臣妾这急躁的性子。”
她特意加重了“太后宫中”几个字,引得宁妃看过来,心中隐隐不安。
“臣妾告退。”赫皇后转身时意味深长地与宁妃对视一眼,等出了御书房脸色瞬间一沉,吩咐身侧的桃红摆驾长信宫。
她倒要看看当今太后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沈文宣还未出大殿前的广场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七皇子堵在前面,凶巴巴地带着委屈,可怜兮兮,看样子是想要挽回?
沈文宣可不惯着他,前逼一步直接露出冷漠阴狠的内里,眼睛黑沉沉的让人慎得慌:“七皇子,这事儿我记着,往后你活得小心些,别让我抓住把柄。”
说罢露出一个笑,抬脚就要越过他,李钰突然开口:“你站住。”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我有母妃,有外公,有邵家,还有虎视眈眈的皇后和二哥,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本来我只想做一个王爷,被扣在京城也好,被放到外地也好,闲闲散散地过完一生,我不想跟任何人争”
“但是你被皇帝架到那个位置上,没有办法,好无助,好无奈,好可怜,”沈文宣转向他,眼中的嘲弄都要涌出来,“那你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尊崇、盛赞、欣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坐拥无人匹敌的财富和权利时又是什么感觉?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企图将我推上刑场的时候心里可曾舒了一口气?”
“做人不要又当又立,我嫌恶心。”
李钰咬紧唇,一直被压着的气性上来,吼道:“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又不知道你会帮我,你从来都不肯好好说话,不是明着威胁就是暗着讽刺,若你早告诉我,我肯定在父皇面前死撑到底。”
“合着还是我的错,”沈文宣忍不住笑出声,“那七皇子,你不贪那九成银子会死吗?”
李钰:“我只想贪三成,是”
“三成就不是钱?”沈文宣沉下脸,“你也给乞儿盛过粥饭,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那三成银子能救活多少人的人命。”
“......若我外家底蕴深厚,若我像你一样腰缠万贯,我还用得着在乎那三成银子吗?”李钰轻声道,像豁出去一样盯着沈文宣的眼。
“你见过哪一个皇子在一个商贾面前卑躬屈膝,见过哪一个皇子为了拉拢一个大臣每天像狗一样准时准点地去坐客,刘备也只三顾茅庐,我都不知道去你府上几回了,可你沈文宣可曾有丝毫想要效忠我的意思?怕不是这一次你为我忙前忙后,好不了得,为的也只是怕我拖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