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龙牙关被攻破了？”顾麟抓着垛口，拧起眉头，“但为何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远处另一个垛口，许多人围在南夔王身边。一名校尉正在汇报：“莫约半个时辰前，颖军自城南山中突然出现，迅速围城……”

顾雁心下一沉。

龙牙关在徐阳城东北，颖军却绕到南边了！

她忙问兄长：“夔王府里，没人提醒颖军会绕路吗？”

“鄢平宣提过啊！他说，他猜卫贼狡诈，可能是假意议和。那时北边县城传来军报，说发现颖军。大家还以为颖军打算从北边绕路，就把其他守军调去防守了。”顾麟伸长脖子，眺望城下。颖军队伍左右延展，被城墙遮挡，不见尽头。

他重重叹气：“南边那条山谷，早就坍塌废弃了，普通人根本没法走，何况是行军！没人想到，颖军竟然从那条路绕过来了啊！”

顾雁蹙眉看着远处的军队。

她瞬间明白，卫贼竟设下了两重连环的声东击西之计！

“卫贼带颖军主力留在龙牙关外，以牵制夔军。同时派一队人马去北边，让夔军以为他声东击西，要从北边绕路，从而调兵防守。实际上，向北绕路仍是他设的骗局！以掩盖他真正的目标，便是往南绕到废弃山谷。他不仅成功引开了夔军注意，拖延到了凿穿坍塌山石的时间。”

说着，顾雁又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颖王府范华殿内，挂着整整一面墙的天下舆图。当年我只是匆匆一瞥，见舆图上，天下四州的山川水脉都标注得很清楚。我早该想到的！那张舆图既然连夔州的山脉走势都画得很详尽。他定然早就在夔州布下暗探，把地势摸得一清二楚。”

“哎呀，这种要紧事，你怎不早说！唉，现在说也没用了。”顾麟的脸色已然苍白。他慌张问道：“阿雁，卫贼要知道我们一家就在徐阳，会不会杀了我们？”

顾雁垂下眼睫。

这些年她刻意去忘记颖王府的过往，便忽略了这些细节。何况那日与平宣阿兄聊起卫贼，他很不高兴，她只能草草说几句便收场，没法思量更多来提醒他们。

都是天意。

“他连夔州地形都这般清楚，肯定早知你是南夔王的座上宾。”顾雁压住发颤的声音。兄长已经很慌张了，她不能与他慌张到一处去，成了一团乱麻。于是她强行镇定地说道：“别自乱阵脚，再想想办法。平宣阿兄呢？”

“他？他应该还在夔王府里上值吧？我是听到街上的警戒军报，赶紧过来看看的。”顾麟应道。

两人正说着，城下远处，颖军队伍中驰来一名将领，急速靠近城池。

墙上守卫迅速提弓戒备，却发现颖军兵卒并未跟来。那人疾驰到城下一箭之地停下，打开怀中长筒的盖子，拿出一卷锦轴展开。众人纷纷疑惑看去。

那将领高声朗读起来：“大齐皇帝诏曰：南夔王姜纪，裂土西南，效前朝藩镇跋扈之态，岂为人臣之礼？”

顾雁讶然，那人念的竟是圣旨。据她所知，梁城宫里那位皇帝只有七岁，传闻被颖王软禁。这封圣旨出自谁的手笔，显而易见。

“朕念汝七旬白发，特赐殊恩：三日内开城献玺，当赐汝梁城七进宅邸，封安乐王，岁禄万石，子孙世袭。城中凡封爵入仕者，当率所有亲眷出城归降，以示诚心。若汝等执迷不悟，负隅顽抗，颖王卫柏当奉诏讨逆。城破之日，削汝之宗籍，罚没家产，贬为庶民。王叔祖博通经史，当知顺逆之道，望慎思之。钦此。”

那人话音刚落，城楼上的南夔王已气得吹胡子瞪眼。别看他须发皆白，还不如顾雁高，说话声却中气十足。

“大胆卫贼！竟敢假传圣旨！陛下是老夫侄孙，乖得很，怎会对老夫不敬！老夫剿的是你狗日的卫贼，还我大齐姜氏的朗朗乾坤……”

他还没骂完，一声铮鸣破空而来，划过众人上空。南夔王猛地噤声，连忙回头。只听“啪”一声，一支箭矢重重没入城楼柱子上，羽尾不停发颤。那箭头还串着一封文书。

顾雁回头，见城下那名将领收起弓箭，策马转头远去。

城墙上，一名兵卒用力拔下箭头，将文书奉给南夔王。老者接过打开，匆匆浏览一眼，便愤而将其撕得粉碎，扬在城外。碎片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卫贼小儿，把假圣旨念了一遍还不够！还竟敢送到老夫面前！”南夔王愤愤说着，猛地转身，“回府！”

一群人拥簇着南夔王，浩浩荡荡地走下城楼，各自上马上车。

顾雁瞟了一眼远处围城的军队：“阿兄，我们也回去商量商量。”她拉了拉兄长的衣袖。

顾麟重重一叹，转身返回。

她把兄长送回府，又安慰了一番母亲和嫂嫂。待她回到自家宅院时，已至傍晚时分。她等在屋里，等了整整一夜，直到天明，却迟迟没等到平宣阿兄回来。

直到第二日傍晚，鄢和才终于踏进了家门。看到他憔悴至极的面容，顾雁连忙迎上前去问道：“平宣阿兄，夔王府里情况如何？”

鄢和失魂落魄地摇了摇头。

半晌，他终于说道：“几乎无人谏言守城抵抗，南夔王发了两天的脾气，仍决定明日一早 ，率城中所有士族，开城献玺。”

“什么？！”顾雁愕然睁大了眼睛。

“阿雁，”鄢和忽然扶住她的肩头，眸色悲切，绝望地说道，“你藏起来好不好？！藏起来吧！不要被颖军发现你！”

“你冷静些，”顾雁按住他的手，“那你呢？”

“南夔王要所有府中幕僚都陪在一旁，也包括我。”鄢和黯然垂下眼眸，“明日我独自去就好了。”

顾雁心底一沉。开城献玺，卫贼必然在场。若被他看见平宣阿兄，不知会被怎样发落。

她柔声道：“我又能藏到哪里呢……你我夫妻，本该共同进退，我陪你一起。”

第62章

颖军围城第三日。

巳时刚过，北城门轰然打开。南夔王抱着一个锦盒，缓缓走出城门。仅仅两日，他原本矮胖的身形就瘦了一大圈，肩背也佝偻了许多。老者怀中印玺似乎重逾千钧。他每走一步，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跟在南夔王身后的，是他的一众妻妾儿孙。诸位公子耷拉着头，默然不语。儿媳搀着满头白发的老妇，缓缓前行。城中各级官员，也都携着亲眷，依次走在后面。出城队伍浩浩荡荡，但大家都一言不发。

顾雁挽着鄢和的手臂，一起走在人群里。兄长和嫂嫂搀扶着娘亲，就在前面。暮春时节，微风怡人，顾麟却不时抬袖抹去额头冷汗。这两日，他愁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此刻他眼眶发青，每步都走得摇摇晃晃，似要倒下。

顾雁也浑身紧绷，身上鸡皮疙瘩一阵漫过一阵。颖王攻下夔州，对于其他官员而言，无非换个主公效忠，俸禄照领。但对顾家人而言，许就是杀身之祸。

来到城外，山野的风骤然变大，送来凉意。顾雁抬首，远远见百丈外，颖军队列整齐。军旗猎猎招展，硕大的卫字，正迎风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