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包子的语气一直平静且镇定,仿佛胜券在握。连卓压着怒火逼自己冷静,单刀直入地问他:“你昨天说,只要我跟你去南城,就替我保守一个秘密?”

“对。”

“什么秘密?”

郝立冬愣了愣,一时没搞懂连卓什么意思,然后反应过来了。他短暂的停顿在连卓看来分明就是脏心眼子憋着坏,所以才突然想换短信聊。

“说不出来?知道什么叫秘密吗?”连卓冷哼一声,提醒他,“不被人知道的,才叫秘密。”

“……”郝立冬沉默了。

“你妈当初把我送人,就没问问我爸叫什么?没问问我们家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妈放着北城的医院不待,大老远跑南城去生孩子,就那么巧跟你妈住同一病房?”连卓一句接一句地逼问郝立冬,“编故事之前,能不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儿?就算我是抱养的,你拿一个我爸妈都知道的事儿来威胁我,糊弄谁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连卓,郝立冬哑口无言。除了知道的部分,母亲没有告诉他这些细节,只说他是夜里出生的,比连卓晚了大半天,隔天一早,他就被换了,而连卓则被连家抱走,之后他们匆忙离开医院,从此杳无音讯。

秘密是什么?

是被交换的人生,他才是连家的儿子。

郝立冬本打算说清楚的,但连卓上来就动手,打得他很疼,眼神像刀子一样看不起人。他宁愿做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想再和连家,和丢弃他的亲生父母扯上关系。

此刻,郝立冬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在连卓这儿,失去了谈判的筹码。并意识到,就算身世暴露,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装什么哑巴?”连卓呵笑,“没话说了?”

想到骨瘦如柴的母亲,苦巴巴地盼着自己带好消息回去,郝立冬就难受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多想马上离开北城,远离和“连”有关的一切,可他忘不了母亲反复在他耳边念叨的车轱辘话,每次念叨的时候,母亲都会紧紧握着他手。

“立冬啊,妈就这么一个念想了……”

“你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是我拖累了你,能找着你爸妈,记得管他们多要些钱,别亏了自己。”

“算我求求你,见我妈一面吧。”

听着手机里传出的颤音,连卓顿时痛快起来:“你说什么?没听清。”

“我妈越来越瘦了,她最近状态很不好,身边离不了人。我在家具厂里打工,上一天歇一天,找了个阿姨跟我轮流照顾她,现在我朋友请假帮我顶着,我得赶紧回去。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回去问你爸妈……”郝立冬诚恳地请求,“你不用认我妈,就当做善事做志愿者,去看她一眼行吗?昨天是我态度不好,你别放心上。”

别说触动,连卓听完只想笑,不得不佩服土包子还挺会卖惨博同情,可惜卖错人了,以为说几句软话就能弥补对他生活造成的影响?

“你搅和我生活,跟我兄弟面前瞎逼逼,一句别放心上就完事儿了?”

说完,连卓刻意等了几秒,见对面哑巴毫无反应,又嘲讽道:“你们南蛮子都这么不会做人?怎么着,是要我教你?”

风扇左摇右摆,呼呼吹着小风。郝立冬看着它摇头,连电器都是个明事理的,劝他不要道歉,为什么姓连的这么垃圾呢。

如果放低姿态能让连卓态度好些,一声道歉算不了什么,就当说给狗听吧。他吸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说出那三个字:“对不起。”

连卓瞬间一扫阴霾,通体舒畅。他懒得再和土包子废话,准备挂断,转而一想对方说的没准是事实,那他以后岂不是得天天背着个心理包袱,上赶着巴结讨好他哥?

主动讨好和被动讨好是两码事,连卓又烦躁起来,恨土包子扰乱他生活,妈的还有脸叫他回去找父母确认,然后再积德行善跟他走一遭?

真够可笑的。

他话锋一转:“去趟南城也不是不行,不过明后我学校有考试,周末我奶奶过生日,下周三能空出时间,周二再联系你。”

郝立冬有点不信:“你肯帮忙了?”

“嗯。新闻你也听说了,我今年点儿挺背,就当积德行善。”连卓不再费口舌,丢下一句“周二美食街门口见”,便挂断了电话。

郝立冬还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算算日子,原计划也是在北城待一星期左右,不如就等等看吧。

连卓这种人,确实该积德行善。

旅店老板和他谈起那女孩时,一阵唏嘘,年纪轻轻就精神出了问题,被迫休学回老家,这辈子算是完了。事情后来怎么样,没人知道,多半用钱解决了。

想到这儿,郝立冬犹豫了,连卓在母亲面前能好好说话吗?真的要让他们母子相见吗?

没有专业机构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其实他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连卓是他要找的人,尽管关键信息对上了,眉眼与母亲相似。

连卓肯定不会给他看屁股上的胎记。

下午,郝立冬顶着烈日出去找兼职了。

热心肠的旅店老板推荐他,去火车站周边的旅行社网点问问看要不要人,北城著名景点多,暑假又是旅游旺季,好些地方都在招人发传单,工资基本日结。不行周边的饭馆也能问问要不要人手,多跑跑。

他跑了一大圈,终于赶在天黑前找到一个工资日结的活,一天七十,专给外地游客和中老年人发传单,推广旅行社主打的“北城一日游”,能揽到客户还有额外提成。

一天七十块钱,住宿费有了不说,又能管个三餐。郝立冬去附近的商店想买瓶酒好好谢谢老板,东看西看,太次的二锅头拿不出手,最后买了一包二十块钱的香烟。

准备付钱时,兜里手机突然响了,兄弟林春涛打来的。他担心母亲出了状况,急忙接通:“喂,春涛。”

“立冬啊,你找着那孩子了?”

虚弱的声音带着笑意,郝立冬呆了下,点头说:“妈,我找着了。他长得像你,个子高高的,很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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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心晾着土包子的连卓,很快把郝立冬这个人给忘了,该潇洒潇洒,也不着急回家。周四下午他妈给他回了个电话,他沉迷网络游戏,没说两句就挂了。

一直玩到周五晚上,他才拖着一大行李箱的脏衣服裤子和脏球鞋,打车回了祖宅。

“操,真他妈沉。”

连卓最烦拖着行李箱来回折腾,刚走进庭院正门,就看见他哥从车库里出来,正往主屋方向走。他甩下行李箱跑过去:“哥,等等我!”

连政闻声停下脚步,扫了眼弟弟身后倒地不起的行李箱,等连卓跑到跟前,没给他喘气的工夫,冷着脸问他:“又拖一箱垃圾回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