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涛!”郝立冬一把抢过兄弟手里的鲜花,使劲推着他往前走,“你赶紧去开门,叫刘婶回家吧。”

“欸你别推我,我去还不行嘛。”

卓舒兰不解地问:“立冬,卖什么了?”

“没卖什么,”郝立冬瞥见一户街坊门口捆扎好的纸板,顺嘴胡诌起来,“卖旧货!捡点纸板塑料瓶什么的,能卖些钱。”

“……”

卓舒兰再狠心,此刻也做不到无动于衷。看着左右两边的低矮平房,内衣内裤随便地挂在过道里的晾衣绳上,环境不比刚才好多少,这样糟糕的生活环境,郝立冬在这儿过了三年。

察觉生母打量的视线,郝立冬抱住捧花,闷头往前走。花香沁鼻,他凑近嗅了嗅,忽来一阵惆怅。

连花都有漂亮的纸包着,他也想有一个体面的家。

“淘淘,”卓舒兰小声交代儿子,“待会儿进屋就叫人,对立冬妈客气点,知不知道?叫郝阿姨就行。”

“我知道了。”连卓不耐道。

他到现在都想不通,就算他爸知道真相又如何,他是抱养的怎么了?给连家丢人了?他哥逼着他来就算了,为什么母亲也要逼着他,就那么害怕看大哥的脸色吗?别说跟郝立冬和平相处,能忍着来这么恶心的地方,已是他最大极限。

“你俩走着,我先过去打声招呼。”连政越过母子二人,追上郝立冬。

卓舒兰见状,急了。尽管医院那边查清楚后可以放下心,还是有点怕连政给她找事,她直觉那个女人不会嘴碎乱说什么,但架不住连政一再逼问,郝立冬的身世绝不能暴露。

“淘淘,妈妈也先过去打招呼,你慢慢走。”

母亲和哥哥先后走远,紧随郝立冬步伐,连卓冷冷地盯着前面三道背影,放慢了脚步。

身边突然冒出俩人,郝立冬疑惑地左右看了下后,指着前方巷子口,头转到右边,对连政说:“大哥,走到头喽右拐第一个门,就是我家。”

“好。”连政觉出端倪,特意问郝立冬,“你妈现在身体怎么样?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聊聊。”本意是试探卓舒兰,没成想,把郝立冬吓一哆嗦。

“啊,你,大哥你要聊什么啊?”郝立冬惊慌道。

连政反问他:“你觉得我要聊什么?”

“……”郝立冬接不上茬,干脆闭嘴。管连政聊什么呢,反正别扯上他,他一点也不想和连家有瓜葛。如果连政不嫌弃他的话,他希望能维持现状,只认连政做普通的大哥。

卓舒兰大气不敢喘,正琢磨说点什么好,前方传来一声吆喝。那个叫林春涛的小伙子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妇女,朝他们而来。说是妇女,仅能通过衣着来辨认,对方骨瘦如柴,形如老人,许是为了体面些,她穿着一条藏青色连衣裙,头戴遮阳帽。

“妈!”郝立冬快步上前,将手中鲜花交给母亲,笑着说,“这是连卓送给你的花,他手上拎着东西,我就替他拿了。”

“好,好。”郝金芳连个眼神都没分给花,抬头朝前方直直望去,她目光在卓舒兰身上顿了几秒,转而去看儿子立冬所说的大哥,最后才望向自己十九年前抛下的亲生儿子。

踏上南城这片土地时,连卓对从未见过面的生母产生了强烈的恨意。他恨这个女人既然要死,为什么不死得干脆一点,垂死挣扎个什么劲儿,临死前还要影响他的生活,毁他的家。

是这个女人主动抛弃他的,哪来的资格求着见一面?他根本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没理由承受这一切。

他姓连,他是连卓。

卓舒兰刚准备叫儿子过来打招呼,身后“嘭”地一声响。她回头,见儿子扔下礼盒,转身迅速跑开了。

“淘淘!”她急得团团转,“怎么办啊小政……”

“你安顿好,我去找他。”连政将手中东西放到地上,追了过去。

郝立冬看着消失在巷子口的兄弟俩,愣住了。来的路上他就一直担心连卓会控制不住脾气乱骂人,好像多虑了,这怎么还跑了呢?

“不是,什么玩意儿啊!”林春涛惊了。

“那孩子长得真好……他去就去吧,我瞧上一眼就够了。”郝金芳这才捧起鲜花闻了两下,又主动和卓舒兰打招呼,时间过去太久,她想了一会儿,“是……是叫小兰吧?”

“是我,”卓舒兰笑着点点头,“你是金芳吧?”

郝金芳点头笑起来,感慨这么多年过去,卓舒兰还记得她名字。卓舒兰怕是到死都忘不了郝金芳的名字,给钱时她一再确认过郝金芳的个人信息,分别时又确认过孩子会送给谁家,千叮万嘱,抚养费一定要给到新家,别亏了孩子。

现实告诉她,郝金芳亏待了她的亲生儿子。

她绕到郝金芳身后,单手把住轮椅,冲林春涛笑道:“春涛是吧?轮椅阿姨来推吧,一晃十多年没见,阿姨想跟你婶子叙叙旧。”

“立冬,”郝金芳叫住儿子,“你和春涛过去看看他们兄弟俩。”

郝立冬明白母亲只是想支开自己,他走到轮椅前蹲下,又抬头默默地看着母亲,用眼神无声地表达着什么。郝金芳轻轻拍着儿子搭在扶手上的手背,道:“去吧。”

“春涛,你帮忙把东西拎进屋。”郝立冬看着林春涛说,“马上饭点了,你到隔壁刘婶家帮帮忙,我自己去。”

只一个眼神,林春涛会意,麻利地去拎果篮。

公厕外臭气熏天,连政跑出一身汗,实在没心情好好谈话。他一点没手软,强行将弟弟拖拽至一处阴暗角落。

“闹这一出,给谁看呢?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我他妈就不想看见那个女人!”连卓将积压数日的不满通通朝他哥发泄了出来,“不想看见有错吗?她死不死的关我什么事儿?是她自己当初把我送人的!她上赶着求我见她,见不见我说了算,你们凭什么押着我过来?咱家上辈子欠着她了?”

连政还是那句话,不想见,早干什么去了。但凡连卓当初冷静点,事情也不至于发展到这地步。

“早干什么去了?”连卓呵笑一声,“哥,你老帮那个土包子说话,不会是瞧上他了吧?还别说,他除了嘴上有疤,长得倒不错,跟我们学校里一跳舞的死娘炮有点像,听说你们同性恋就好这口。”

“你在胡说什么?”连政冷下脸。

“我胡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是为了你自己!”连卓恨恨地看着他哥,失控吼出来,“因为你结不了婚!你就指着我给连家传宗接代!你那么讨厌我妈,还肯帮她把事儿瞒下来,少把我当傻子!”

连政单手拎住弟弟胸前衣领,什么都没说,对着那胡言乱语的嘴,上去就是狠狠一巴掌,直接把连卓扇懵了。他冷眼看着连卓,反问道:“指着你给连家传宗接代?就你那野爹的血?”语气带着不曾有过的刻薄。

“……”连卓愣得没了反应。

同样愣得没了反应的,还有不远处的郝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