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乍看并不重要,除了证明姚彦义没有堂兄孝顺外,似乎不存在任何价值,朝轻岫唇边的笑意却因此微微加深,她继续道:

“第三个问题,这位义公子是否常年在书院内读书,之前很久都没有跟老夫人见过面?”

姚彦义面皮抽动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你什么意思?”

他并没说是,然而此时不出言否认,就等同于承认。

朝轻岫客客气气道:“我只是在猜测,足下会不会根本不是姚彦义,所以才不敢跟着老夫人一块返回老家。”

她说得轻描淡写,然而这些话落在姚家众人耳里,却不吝于晴天打了个霹雳。

姚彦义更是面色大变。

他的脸上本来一直有种任性,浅薄跟不耐烦的神气,此次此刻,方才的所有情绪都瞬间冻结,五官扭曲成了凶狠与惊慌的形状。

朝轻岫淡淡道:“诸位都在船上待了不少时日,之前都能相安无事,如今突然起了杀心,必然有突起杀心的理由。再想想近来碧涛十一上的变故,那就只有一点为了加快行船速度,碧涛十一最近一直没在附近的码头停泊,船上乘客无法找到下船的机会。

“凶手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一路跟到姚家老家那边去,哪怕老夫人没认清他是谁,多年未见的‘堂兄’对兄弟的印象也已经模糊,家乡那边未必就没有人能认出他的底细。”

听到此处,姚彦文忽然开口:“老家那边有照顾过义弟的人,那人原本跟在婶娘身边,婶娘带着义弟走后,也跟着走了,直到前两年才回的家乡。”

众人露出明悟的神情,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姚彦义。

他面色一会青一会白,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

朝轻

忆樺

岫:“老夫人一死,船自然会停下,船工并非官府人员,不好对命案横加干涉,再加上两位姚公子都是读书人,那么此事会由你二人负责。”又道,“考虑到尸体被发现时正跟张姑娘同处一室,张姑娘自然就会被当成第一嫌疑人被软禁起来,那么等船只靠岸后,凶手也就有了脱身的机会。”

听着她的话,旁人也都醒悟过来。

之所以姚家众人如今都处于被看管状态,是因为朝轻岫第一时间上来亮明了身份,否则后面的情况多半会按照她描述的那样,按照只有张千针一人被当成嫌犯的剧情发展下去。

朝轻岫又看姚彦义,道:“方才问话的时候,除了姚婆婆外,其他人都觉得你读书的本事不成。此事可以理解为姚婆婆是你的亲祖母,所以不管孙子成绩到底如何,都会加以勉励,但也可以理解为,真正的姚彦义成绩其实尚可,只是你并非他本人,才给众人留下了跟传言不相符的印象。”又道,“你不愿被人发现真相,于是以读书的名义躲在舱房中,却没有当真读书。当然这一点对学生来说也算正常……”

听到这里,徐非曲默默看向朝轻岫,显然对上司的观点有不同意见。

第一百一十章

朝轻岫假装没注意到下属的目光, 继续:“除此之外,我之所以会确定你并非姚彦义本人, 还与阁下在口味上的偏好有关。”

听见她这么说,众人茫然不解,姚彦义则冷汗涔涔。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注意到了这件事。

当时姚彦义没有预料到碧涛十一会突然改变停靠计划,所以最开始只是打算找机会溜下船,许多事情自然就做得不够周密。

一位旁观者听得有些好奇,忍不住问:“口味上的偏好?足下与这位义公子一起用过饭么?”

朝轻岫:“那到没有, 只是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在船侧偏僻处发现了一点食物留下的痕迹。那些痕迹有新有旧,证明有人曾多次带着食物待在那边。”

“我本来想着是不是某位船客觉得酱油萝卜不够美味, 所以将吃不掉的东西丢在了此处, 不过碧涛十一外面就是河水,只要往外一抛, 就能消除食物存在的痕迹。

“所以那些残渣多半不是丢弃食物留下的痕迹, 而是吃饭时食物散落留下的痕迹。”

说到此处, 朝轻岫又道:“船侧的光线不好,路也有些难走, 绝非正常的用餐地点。我只能猜测,吃饭之人是有意选择此处, 以便避开旁人。

“残渣中的那些萝卜,显然属于船上标准餐的一部分。购买食物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何须背着旁人?”

朝轻岫看了姚彦义一眼, 道:“那时我又想到, 姚老夫人在菜肴口味上的偏好十分鲜明。如果是她家里的某人因为吃不惯辣菜,又不想叫老夫人知道, 于是选择刻意隐瞒,躲在不容易被瞧见的地方用餐,那倒也能够说得过去。方才我又确认了一件事,虽然其他人都有机会再用餐时陪伴在老夫人身边,唯独她的孙子却总以读书为借口,一个人待着。既然如此,那位背着旁人用餐的船客还能是谁?”又道,“此外,在过来之前,我已经叫人去问过,是否有人曾偷偷去厨下买饭食,最后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这就是朝轻岫揭露案情前,与徐非曲商议着调查的事情。

换做旁人过来询问,船工们或许还会敷衍了事,帮着姚彦义隐瞒,然而穆玄都是帮内香主,想知道什么,寻常帮众自然是言无不尽。

朝轻岫微笑:“你实在接受不了辣菜,所以宁愿躲起来吃酱油萝卜,也不肯吃老夫人准备的菜肴。”

徐非曲听到“宁愿”两个字时,清楚地感觉到了帮主对于酱油萝卜的怨念。

朝轻岫:“可这样一来,事情便不大说得过去了作为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子,义公子想吃什么,直接告知祖母就是,为什么非得避着人自行购买食物?所以我只能猜测,足下有特殊的理由,不希望让老夫人知道自己不能吃辣。

“倘若你并非姚彦义,而是一介冒名顶替之辈,之前的一切古怪之处就都能得到解答。正因为老夫人将你错认为了自己的孙子,你也知道老夫人眼睛不大好。”

旁听之人连连点头连亲孙子也认不出,的确是视力变坏的有力佐证。

姚彦文恍然:“义弟小时候不在姑祖母身边,后来又一直待在书院中,除了姑祖母之外,咱们这边确实无人认识他。”

自称姚彦义的年轻人铁青着一张脸,没有反驳,只是慢慢垂下了脑袋姚婆婆眼花了,姚家老家那边可还有眼没花也见过真正姚彦义的人在,所以他不敢跟着过去,原本想着多骗了些钱就趁着停船的时候溜走,结果碧涛十一却莫名其妙地不在周围码头上停靠了。

他别无选择,于是决定铤而走险,为提升某位六扇门客卿的KPI做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早在帮主开口讲述之时,穆玄都就站到了舱房角落,此刻更是将手掌状似轻微地放在了“姚彦义”的肩上,后者有些不快,刚想动一动,半边身体立刻酸麻无力,根本没法将人甩脱。

朝轻岫瞥他一眼,唇角微翘:“在下多问一句,那位真正的义公子,此刻在什么地方?”

姚彦义嘴唇动了动,他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流,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他、他不想退学陪祖母回老家,就没跟上来,我听说此事,一时起了不该的念头,所以……”

朝轻岫缓缓摇头:“冒名顶替,哪怕骗了些钱财,也不是死罪,若只是为此担心,足下又何必非要痛下杀手不可?”

姚彦义闭上嘴,陷入沉默当中。

他面上既有恐惧之色,也有狰狞之意,神态格外扭曲。

朝轻岫转向其他人,道:“诸位都是姚家的人,一定知道那位义公子在何处求学,下船后可以试着联系一二,只盼他不要一直音讯全无才好。”

姚彦文身形一滞,忍不住道:“姑娘是说,义弟此刻已然惨遭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