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筠拿出手机,一边打开报警的拨号界面,一边抬头确定周围监控的位置,随手指了指:“那个,在最里面,能看出他们俩谁先搭讪谁。这个,在最上头,能看出他的手机是谁摔的。这个,离得最近的,肯定收音了。除了监控,还有在场这么多人都听着呢,他对我的造谣。所有证据,老老实实交给警察同志,但凡少一秒钟,你们酒吧马上关门大吉。”
“您消消气,别别别,别报警……”
“消什么气?我不管他跟这个女生之间真相怎么样,我打了他,我应该负责任。他骂我朋友,造谣我,我也不会放过他的。等他的判决书下来的那一天,我会一路贴到他家祖坟上,让他光宗耀祖。还有你们酒吧,到时候帮他贴两张,不过分吧?”
“廖总!”莫寻姗姗来迟,甜喜也跟着跑过来。
廖筠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也不想听酒吧对她道什么没用的歉,和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那是对自己最大的惩罚。她把手机和剩下的事全都交给莫寻,今晚的活动就这么散了。
她看得出棠棠情绪不太好,和上次碰到那俩猥琐男的时候一样,怕棠棠出什么事,她让两个保镖先送甜喜和庆衾回家,约了改天再聚,然后领着棠棠在附近找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瓶水醒酒。
夜里客人很少,店员也在偷偷玩手机。
她们坐在玻璃窗边的用餐台,和店里的明亮不同,屋外安静又昏沉,隐约能看见她的另外几个保镖,正尽职尽责地守在暗处。
起初棠棠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不太自在地说:“有点闷,我们出去走走吧?”
“行啊。”廖筠拎着没喝完的水,和她一起出去的同时,特意丢给保镖一个眼神,让他们别跟太紧。
她们并没有走太远,就在酒吧附近,待会儿还要等着莫寻一起回家。
秋天的云州深夜已经有些冷了,廖筠裹了裹外套,听见棠棠在吸鼻子。两人溜达了一会儿,随意地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头顶一盏不太明亮的灯洒下来将她们笼罩在内,散发着一种与这个黑暗世界背道而驰的温柔,莫名充满了安全感。
廖筠查看莫寻刚发来的消息,顺便吩咐保镖去买两包纸巾。
“你每次都好勇敢。”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环境里,棠棠终于开口。
廖筠礼貌地收起手机,看向她:“你也很勇敢啊。”
棠棠摇了摇头,语气很低落:“我刚才怕得手都抖,说实话,我知道庆衾让你过来才敢去的。如果没有你……我并不会站出来。我在外旅游这段时间,见过很多事情,最开始我以为自己能像女侠一样行侠仗义,结果没多久就挨打了,医药费还是自己出的,我帮的那个人跑得比谁都快,也不肯出来作证。还有一次我为了帮忙,被人家抢了钱,手机也被摔坏了,在快餐店门口坐了一晚上……我真没有什么勇敢的想法。”
廖筠换上轻快的语气:“很正常,你这样是对的,你首先要保护自己,才能去帮助别人嘛。庆衾是个柔弱的姑娘,这种事她不敢也不该随便掺和,所以她才第一时间找我。我每次出头也不是盲目地给自己找麻烦,我首先知道整个环境对我而言是安全的,其次我的保镖就在附近,最后,我有钱,有能力,解决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我并不建议女生出门在外随便帮忙,生活不是小说,我们也不是女主角,没有什么金手指爽文设定,普通人与受害者无非只是一念之差。我们不能指望坏人和胡搅蛮缠的人真的会讲道理,也不能用自己的安全去证明什么,那些对我道歉的,对我忌惮的,从来不是因为我有理,而是因为我的身份,他衡量过后知道惹不起。”
棠棠红着眼眶看她一眼,可能是想笑一下缓解气氛,但嘴角扯了扯,反而更委屈了:“我甚至不敢报警,之前有一次我碰见有人打架,帮着报了警,没想到那个受害者反过来讹我,让我赔钱,警察也要求我去做笔录,根本没人在乎我被耽误的时间,派出所里特别吓人,我那天的工资都扣光了……我刚才想着,如果你来解决,你会有办法的,不用牵扯到我……我是不是很自私,很胆小?我知道我很坏。”
廖筠早就看出棠棠是个敏丨感内耗的人,也一直想找机会和她聊聊天,疼惜地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会呢,不要这么想自己。你有想帮人的心,有美好的良知和共情力,这已经说明你很好了。只不过人活在世,总不能那么童话,要考虑的太多,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既然没有错,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我发现我遇到事情的时候太懦弱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发现坏人可以很无所谓地攻击我,但我根本不想像他们一样那么坏。我真的……就是……反正,你能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廖筠怎么会不明白,这种矛盾又茫然的阶段,她以前又不是经历过。
很轻地叹了口气:“世界本来就不公平,正义和规则只是用来维丨稳普通人的骗局。有一天你会发现,很多站在高处有钱有势的人,既不受正义审判,也不听规则管教,而很多挤在下层过得不好的,既不跟你讲正义,也不管所谓的狗屁规则。最后只有真正老实善良的人,被一遍一遍地榨干心气和力气,无处说理。就像你一样。”
沉默了片刻,或许是觉得说法太过消极,她又改口鼓励她:“所以我们要让自己站得高一点呀,把更多权力握在自己手里。这不是为了和别人同流合污,而是至少在我想要正义的时候,我有更多底气争取讲道理的机会,有更多可能让正义及时出现。哪怕这种正义不那么纯粹,但世界都烂成这样了,几千年也不会改变,有人的地方就是有肮脏复杂的人性,我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教谁改邪归正,我只需要让坏人接受坏结果就好了,不是吗?”
棠棠抹了抹眼角,哭哭啼啼地抱住她,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哑着哭腔喊她:“筠筠……”
廖筠拍拍她的后背安抚她:“嗯。”
“你真好,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我害怕。”
第76章 声音越来越哑,眼里落满了星星的垂怜
等莫寻处理完酒吧的事,时间已经奔向了后半夜。
廖筠陪着棠棠回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足足三百多平,也不怪棠棠觉得害怕,她长这么大从没一个人住过这么大的房间,缩在卧室角落里浑身难受,幸好刚才甜喜她们提议出去玩,不然她自己多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今晚廖筠留下陪她,莫寻也睡在了套房的另一个卧室。
她不知道主卧配备了玻璃穹顶,可以很完全地欣赏夜空星海。看到廖筠打开天花板,她愣愣地躺在星空照耀的大床上望了半天,醉醺醺的廖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她却越看越精神。
拍了拍廖筠的胳膊:“筠筠,你睡了吗?”
廖筠迷迷糊糊被叫醒:“嗯?……”
“你没睡,我们聊聊天吧。”
“……”
廖筠酒量好,但是在没什么事的前提下,睡都睡了,想立刻清醒也没那么容易。幸好棠棠只是随便聊聊,说的话不太费脑子,廖筠有一句忘一句的听着,好半天终于慢慢醒了过来。
棠棠说的是她家里的事。
不出廖筠所料,敏丨感早熟的女孩,家庭状态绝对有大问题。
在棠棠口中,她的父母是自然相爱的,朴素的女人嫁给了贫穷的男人,婚后白手起家,也曾赚过一些小钱,生活非常幸福。
可惜现实里的爱情没有作者设定的HE,只有吵不完的鸡毛蒜皮,讲不清的破烂道理。
在那个没有微信,靠小灵通发短信的年代,棠棠的她爸为了和异性网友聊天,话费账单一度高达上万。信用卡明细里被无意间发现的纸尿裤和奶粉,至今不知道买给了谁。有时她爸出没在麻将馆,游戏厅,有时干脆消失,好几夜都不见人。好不容易回家了,只要吵架,一定会摔东西,砸家电,弄得一地狼藉。
棠棠到现在还记得,晚上写完作业后,等她妈忙完工作,会牵着她在路灯不清晰的夜里不停地走,不知道去哪儿,因为不知道她爸在哪儿。
那一幕幕的噩梦对年幼的她来说,如同一种无形的伤害,她没办法不早熟,没办法不敏丨感。
廖筠听过一种说法。
大部分普通人的婚姻就像一场骗局,它的本质并不是两个人的情感共鸣,或是浪漫承诺,更不可能是风雨中能得到的相互扶持,而是一方的压榨和索取,另一方的容忍妥协。显然棠棠家和许许多多的家庭一样,被压垮的那一方是女性。
这个世界对女性的规训,是从她小的时候就洗脑她要贤惠温柔,告诉她学习和事业都不重要,结婚才是人生大事,告诉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只有捆住一桩婚姻,绑住一个男人,才是幸福又好运的体现。
在女性生存的环境中,单身是有病的,不结婚是错的,离婚会被耻笑,沾不沾男人都会被造谣,好像唯有从一个陷阱跳进另一个陷阱才是她的必然宿命,她没有家,也没有根,被窒息的压迫着,怎么也看不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