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中针线,下榻趿拉着绣鞋走过去,匆匆扫了眼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先扯下腰间的荷包送到左思手上,“劳烦公公这么晚来还跑一趟,我心难安,这点子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左思笑着推拒:“不麻烦,这是奴才的荣幸,说不准奴才日后还要仰仗您的庇佑。”
江念棠越听越奇怪,她一介庶女,既无显赫的母族,又无得用的兄弟,哪有资格庇佑别人。再者说,她现在命悬一线,说不得皇帝哪天下令她要与赵明斐共赴黄泉,日后还有多久也说不准。
她夙夜不懈的做衣裳,也是希望在殒命前能给赵明斐穿上,圆她一个梦。
左思完全不知道江念棠心中所想,他跟了赵明斐多年,头一遭见他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言语心态早已不复从前轻慢。
左思来的快,去的也快,江念棠放下手里沉甸甸的荷包,视线重新落在目不暇接的吃食上。
偌大的圆桌摆满色香味俱佳的点心,樱桃煎,凤栖梨,酥皮糕点,核桃凉糕,宝阶糕,酒酿汤圆……五彩斑斓,精致悦目。
江念棠拈起一块热腾腾的菱形糖糕放进嘴里,拇指大的蜜枣侵入味蕾,甜腻齁人。
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
她其实不爱吃甜食呀。
屋外传来鸟雀觅早食之声时,江念棠仍在制衣,困倦麻木掉她的痛觉,细长的银针再刺入软肉中,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终于在宫人送早膳前完成了这件寝衣。
赵明斐与她用过早膳后被拉进隔壁厢房,屋内被人提前打扫过,梅瓶插了院中栽种的木樨花,初秋的花香味清淡,沁人心脾。
“殿下试试大小。”江念棠兴冲冲取来鲜红色交领样式的寝衣双手奉上。
赵明斐看着过于耀眼的绸布面不改色接过,径直去屏风后更衣。
江念棠透过薄透的丝绢,隐约能看见颀长的身影,察觉到自己的偷窥行径,她登时红了脸转过身去,暗骂自己轻浮。
静谧的厢房内,窸窸窣窣的声响宛如在耳边难以忽视,不断提醒她赵明斐就要穿上那件新衣。
大虞的寝衣以素色为主,唯有大婚时图喜庆,会从里到外一身红,包括寝衣,小衣,亵裤,云袜……
江念棠嫁给赵明斐时太过匆忙,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人在意,她自己犹在悲痛中,也没有心思准备。
但如今,她想看一眼他穿上的样子。
赵明斐动作利索,半盏茶的工夫便走了出来。
江念棠的注意力除了眼睛都集中在身后,在他绕过屏风后落下的第一个脚步声时,她迫不及待转过头。
只一眼,便再无法移开目光,身体僵硬如同被什么包裹住般难以行动。
鹅冠红像耀眼的焰,灼伤江念棠的眼,她几乎控制不住噙在眼角的泪。
厢房的槅扇窗朝外侧敞开,初阳从天空倾泻进来,洒满赵明斐全身,细碎的浮尘悬于空中泛着金灿灿的光,恰好挡住他锋刃般的薄唇。
江念棠的视线里只剩下那双比光还亮的眼。
世上两个毫无血缘关系,地位千差万别的人竟然会如此相像!
赵明斐刚走出里间厢房,一抬眼就见对面之人眼眶微红,雪色面容因激动透着浓浓的胭脂色,震惊中带了几分呆愣的迷茫,不由失笑:“我穿上很奇怪吗?”
他温润和煦的声音宛如一道惊雷,劈开江念棠的禁锢。她来不及等赵明斐向她缓步走来,更无法顾忌自己此刻异样的神情是否会被发现,提裙奔向他。
赵明斐的胸口猛地一下被她撞上来,他下意识想将人推开,手却在触碰到柔软的身体前一刻改为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肩。
江念棠先是一僵,而后用细弱的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头埋在宽阔炙热胸前,肩膀上下起伏颤抖着。
她好想他,好想好想。
逐日积累如渊的思念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像倾盆的雨,开闸的洪,势不可当。
赵明斐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不明所以,正待询问一番,发现怀里的人居然因情绪过于激动晕了过去。
第14章 第 14 章 “别人家郎君有的,你也……
赵明斐将晕在怀里的人打横抱起,轻放在榻上。
江念棠双眼睛紧闭,黑睫濡湿一片,大片的泪迹覆满双颊,看上去伤心至极。
赵明斐眼眸黑沉,一动不动凝视着梨花带雨的睡容,心中疑云丛生。
江念棠今日的举动实在太反常,她看他的眼神过于专注热烈,让赵明斐有种不真实感。
她在看他,又好像不在看他。
细细数来,赵明斐有这种怪异的感觉不是第一次,最初能追溯到大婚当夜。
当时他进去前在屋外观察了片刻,江念棠端坐于床榻边,背脊挺直,并没有因屋内无人而颓懒放纵。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耐得住性子,态度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错。然而在看到他的脸时,她却不同寻常地分寸大乱,导致掉落手中的团扇,几次都未捡起。
最后她以怕黑为由搪塞过去。
彼时赵明斐压根不在乎她的想法,甚至不确定会让她活到几时,对于这种小事自然懒得深究。
第二次有同样的古怪感是在教她作画,江念棠既能画好人物外形,却偏偏不肯画脸……
赵明斐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流光锦柔软贴肤,胸前布料被泪水晕开后勾勒出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平添几分渗人的压迫感。
衣服虽然没有任何绣纹,但针脚细密,两块布料拼接之处采用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藏线针法,针线交替穿过两块布料,缝合之后看不出明显的线迹,能够避免线头磨到肌肤。
与之对应的则是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就这样一件简单的寝衣一个熟练的绣娘也需要七日方能制好,而江念棠只用了三日。
赵明斐瞥见她眼底淡淡的青黑,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