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迟迟不能继续前行,有几个小姐都急得哭了起来,嘴里说着等?会迟到定要被母亲狠狠责罚,打板子?,她们像争食的?麻雀似的?,吵闹烦人?。
突然有个极轻极细的?声音说她们可以?一起帮车夫把?车推出来,但立刻遭到其他人?的?拒绝,说她们是小姐,怎么能去做下人?的?事。
顾焱循声而望,发现说这话的?是她们中间年纪最小,看起来最瘦弱的?一个小女孩。
自己的?视线望过去时,她正好?在环顾四周,两?人?隔空而望。
顾焱以?为她会和其他人?一样露出嫌恶的?表情,没?想到她却冲他弯了弯眼睛,紧接着她朝自己招了招手。
原来她是想找他帮忙推车,顾焱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那么多人?里选中他,他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受控制走?过去。
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睛像雨后天空般澄澈,也许是在娘去世后,他终于又看见这样温柔的?眼神。
在他的?帮助下,年迈的?车夫终于将马车从泥坑里拖出来。
小娘子?们兴高采烈,又焦急地上马车,她留在最后,对他说谢谢。
“我身上没?有钱。”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春日的?细雨一样绵软:“给你?这个行不行?”
她给顾焱塞了一包点心,目光羞赧,手脚局促不安。
马车里的?小娘子?掀开窗牖的?帐幔,催促她赶紧上车。
顾焱因此得到了她的?名字,她们叫她小棠。
车夫似乎对她很有好?感,在她踩上马车凳时提醒小心脚下,他叫她棠小姐。
顾焱一直盯着马车消失在街口,他打开手里的?白帕,里面?装着两?块白乎软糯的?桂花糕。
桂花糕甜腻齁人?,从喉咙甜到心里。
所有人?,包括江念棠自己在内都以?为他们的?初遇始于慈恩寺,只有顾焱知道。
她的?初见,是他的?重归。
回忆如潮,席卷而来时势不可当,顾焱被灯火朦胧了视线。
他不知不觉走?近狭小的?巷口,走?到尽头时面?前的?木门忽地打开一条缝,里面?钻出半个头。
“唉……顾侍卫!”
张太医看见熟人?,眼里闪过惊喜,连忙露出全身招呼他。
顾焱愣了一下,“张太医,你?怎么在这里?”
“哎呀,我已?经不是太医了。”张太医毫无负担地笑笑:“现在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
两?人?一前一后入内,对坐在厅堂里。
顾焱环顾四周,大厅被一分为二,左边是一排排分隔的?小木盒立柜,上面?贴着常见的?药材,熟地黄,麦冬、甘草、王不留行……右边是坐诊的?桌椅,桌面?上有几本摊开的?医术,后面?墙上王婆自夸地贴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
张太医端来热茶,随顾焱的?视线望过去,老脸一红,羞赧道:“新开张的?药店,总要弄些噱头。”
顾焱哑然失笑。
“张大夫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当,来这么个犄角旮旯里开医馆?”
张大夫自然不敢说真话,只说自己医术不精,自个儿?请辞,以?免日后掉脑袋。
顾焱看出他不想说实话,也不逼问,他举起紫砂茶杯对张大夫道:“恭喜,祝你?开张大吉,生意兴隆。”
张大夫笑呵呵地同举,与?他碰杯,当做酒一般豪气地饮下。
“嘶”张大夫刚倒进喉咙,又被烫得一口喷出来,他也不恼,笑呵呵地吸着凉气:“顾侍卫,你?是第一个恭喜我的?。你?还记得咱们俩当初的?戏言吗,以?后你?来我这儿?看病买药不收钱。”
大过年的?说什么病啊药啊的?晦气话,换作其他人?一定破口大骂,但顾焱弯了弯眼睛:“恭敬不如从命,我不客气了。”
两?人?闲聊几句,张大夫得知顾焱现在的?身份,目瞪口呆,抱拳打趣道:“原来近日议论纷纷的?风云人?物竟然是你?,在下失礼。”
顾焱摆摆手,面?不见喜:“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撞了大运罢了。”
张大夫羡慕道:“恭王真的?只丢了一个长?子?吗,咱们俩年岁相仿,你?说有没?有可能当年恭王妃生的?是双生子?。”
顾焱被他逗笑了。
张大夫见他不再愁眉苦脸,也跟着笑,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己近日所得。
顾焱听他说了许多骇人?听闻的?奇术诡术,譬如可以?在短时间内急速造血的?蛊术,用刀剖开肚腹取出里面?的?异物再缝合回去的?疡术。
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听不太明白但依旧认真听他说。
张大夫以?为找到了知己,看顾焱的?眼睛在发光:“其实想想,被贬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之前我在太医院,整日里研究不喜欢的?医术,还要看那群老顽固的?眼色,每到四时节令还要去上官前辈家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还有官场的?那一套弯弯绕绕的?讲话,他到今日都学不会。
张大夫苦笑道:“不瞒你?笑话,近年来我想辞官的?念头反复出现,但又舍不得太医这份体面?,我爹娘亦不允许我放弃。可以?说太医这个身份与?我而言乃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进入太医院,是全天下医者们至高无上的?追求,就像读书人?科举入仕,学武者从军沙场。
但只有真正进去后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那样沉抑的?环境。
太医院里的?太医们迂腐守旧,求稳不求创新,往往面?对疑难杂症只采用最保守的?治疗,他们仗着自己德高望重,对张大夫研究的?东西嗤之以?鼻,鄙夷他走?歪门邪道。
不过也不怪他们保守慎重,毕竟宫里的?贵人?怎么可能让太医开膛破肚,又重新缝合。
顾焱淡淡道:“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张大夫用力一拍大腿,无比赞同他:“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