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新妇上车!”
傧相长长的一声唱喝,喜庆的鼓乐鞭炮声中,迎亲的队伍正式启程,前往谢氏家族所在的乌衣巷。
桓旺桓时作为兄长,也在送亲之列。桓泌站在门内高檐下,远远目送婚车驶离府外小巷,捋着胡须,面上不禁洋溢起为人父的自豪。
这是桓府中第一个成家的孩子,想必他很快就能做外公了。
桓晏则在桓府中接待宾客,闻得突然炸裂的鞭炮声,也就回头望了一眼,唇边勾过一缕若有若无的冷笑。
这个亲,谢仪简别想结的这么顺利!
红妆绵延数里,沿途急管繁弦,吹吹打打地送着新妇子的马车行到谢府门外。马车在谢府绕宅三圈方停下,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谢沂将新妇从车上接下来,嗓音温淡柔和:“皎皎,别怕。一切有我。”
头一回做新妇,桓微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的。
桓家树敌太多,今日宾客中必定有人等着看桓氏女的笑话。她放缓呼吸,遵从古礼,同他步入谢府之中。
谢氏族人及宾客已等候在内,主婚的乃是会稽王萧昱。身为宗室之长,又是新妇子的舅公,德高望重,再不会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今日桓谢二族结姻,府中宾客众多,与谢氏世交的太原王氏、吴江陆氏,颍川庾氏等都来了人观礼。刘氏与长媳王氏忙得脚不沾地,连令姎、令嫆两位小娘子也片刻不得歇息。谢沂的长兄谢汾远在永嘉郡无法赶回,便由他的几位堂兄弟负责迎宾。
琅琊王氏因与桓氏绝婚,难免尴尬,只派了嫁入王氏为妇的谢氏长女谢令嫕来。谢令嫕陪侍在母亲身边,执着母亲的手,看着新人入府,眼中隐隐有泪光。
刘氏抹泪道:“他终于成家了,还是娶的桓氏女,等将来去地下见了你父亲,我也算能和他交代了!”
这话说来却另有缘故。当初桓微出生时,谢沂之父谢琮正和桓泌在府中饮酒。她连名和字俱都是谢琮取的,桓泌还承诺要将这个女儿嫁给他家小郎,只是后来谢琮早逝才作罢。
如今,谢沂又自己将人娶回了家。饶是刘氏心中对这桩婚事再有不满,念及亡夫,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姻缘前定。
婚宴上却又出了点小差池。庾氏分为两支,庾皇后父亲庾有那一支与桓氏关系尚可,其从侄庾柔则忌恨桓氏当年夺荆州之仇。虽不至于直接在席间表露出来,看向桓家兄弟的目光却挑衅得很。桓旺火冒三丈,却被桓时按住,不得发作。
庾有那一支派来的则是嗣孙庾澄,他原也是谢沂的好友,桓微的表兄。此时见从叔颇为失礼,唯恐他闹出什么事端来,忙端着酒盏笑迎了过去。
吉时已到,二人一东一西从府门走来,在众宾客见
证下行沃盥、同牢礼,众人见新妇子姿态娴雅,礼仪一步不错,纷纷点头赞赏。
唯有庾柔借着酒意,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一声,“桓老贼兵家出身,养女儿倒还勉勉强强。”
众宾客皆露出尴尬之色。谢珩、萧昱笑容微冷,桓氏兄弟猙目欲裂,庾澄忙上前打圆场,“从叔可是醉了?快,去请醒酒汤来。”
在人家婚宴上出言不逊,不仅是得罪了桓氏,更是得罪了谢氏。桓大司马此次回京正欲找人开刀,他这位从叔就偏偏要把刀递到人家手里去!庾澄实在是无语至极。
好在这时宫中的贺礼也到了,除了崇宁帝和庾皇后外,崇德宫中的谢太后也派人赐了礼物。众人又是一阵拜谢。总算将这事带了过去。
团扇后,桓微也听见了庾家的嘲讽,下意识看向谢沂。谢沂也是脸色铁青,却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二人没半分差错地行完同牢礼,拜过谢氏家主谢珩后,夫妇交拜,送入婚房。xs74w
相较于府中的热闹,婚房就要安静得多。一顿折腾后已是月上枝头,桓微坐于婚房中,静静看着案上青釉弦纹三足灯中盛放的龙凤红烛。
她眼波里映着烛火的影子,熠熠有如泪光。采蓝采绿跪侍在侧,受到女郎情绪感染,也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家派来的两个丫鬟则跪在另一侧,觑着新妇姣好的容貌,俱都红了脸。
一日的劳顿下来,这位桓氏女郎发丝儿也未乱一丝,教养极好,倒不似传言中愚钝无礼的兵家女。
时近人定,谢沂还在前厅宴客。房门外忽响起轻轻的扣门声,桓微不由侧眸,采蓝将门打开,却是玄鲤。
他手里捧着一包绢帕包好的麦饼,探头探脑地往屋中看了一眼,对上新妇子似是不经意投来的略含期待的视线,扑哧笑了。他将麦饼交给采蓝,窃笑道:“我们郎君说的,怕女郎饿了,叫我送些麦饼来。”
从鸡鸣就起来折腾,绞面,上妆,再到这一连串的仪礼……一日间桓微就只吃了同牢礼时同谢沂共食的几片生肉,倒也确实是饿了。采蓝抿唇一笑,很是为新婿的体贴感激。
桓微握着那包麦饼,却是略有不安。都这么晚了,谢沂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是宴席上出了什么事么。
玄鲤既送过麦饼,便要返回。却又在院中撞上谢氏二娘谢令姎,忙立住行礼。谢令姎压低声音,“母亲担心仲嫂捱不住,叫我送些吃食来。”
屋内,桓微握着麦饼上的手微微收紧。婚前阿姨告诉过她,婆母对待这婚事似有不满,要她小心对待。如今却叫小姑送吃食来,是在考验她?
院子里,玄鲤忙表明自己已经送过了。令姎柔柔一笑,“那就好。阿兄被庾氏的人绊住,母亲怕仲嫂不安才叫我来的。你既已送来,那我就回去了。”
原来那庾柔喝醉了酒,不仅在席间大骂桓大司马,连谢珩也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言谢氏攀附桓氏,谄媚至极。
又骂谢沂夺人之妻,妄为士族。若非谢珩派人死死拦着,只怕谢沂同桓氏兄弟当场就要将庾柔活拆了。庾澄掩面大惭,忙让人将从叔送走。
二人在院中说话,声音极小,若非桓微耳力卓绝也听不见,想来不是故意做戏。桓微黛眉微敛,在席间被庾氏绊住?
庾柔一支与桓氏不睦她是知道的,又与谢氏交好,此时见谢氏娶了她这位桓氏女想必多有不快,方才就在席间开嘲。
时辰过半,谢沂终于从席间回来了。
他已经换了一身卷云纹玄红婚服,立在门边,房内红烛光盈盈跳动着,而他新
婚的妻子端坐在案前,以扇掩着面容。
眼前的一幕同记忆里渐渐重合,恍如隔世。谢沂眼中微微一闪,稳步走了进来。
察觉他的脚步声渐近,桓微的心跳微乱。谢沂在她对面坐下,轻轻抽过她手中的扇子。她轻轻抬眸,对上郎君深邃的视线,清浅一笑。
烛光照耀下,新妇容色姝绝,若春日横波,朝霞轩举。又如开在晨雾蒙蒙下的出水芙蓉,满室的红烛潋滟光也不及她舒颦莞尔。
谢沂目光灼灼,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揽进怀中。直至此时,才算有了一点真实感。
房中的侍婢个个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虾子,未曾想,这位郎君竟如此直接!桓微靠在郎君暖热坚实的胸膛上,莹面渐烫。但想起阿姨说过的、新婚夜只要顺着郎君即可,也就不动了。
她静静倚在他怀中,耳垂上两个红宝石坠子迤迤轻摇。听着他坚实有力的心跳,慌乱的心倒平静了下去,问:“席间可是出了什么事吗?郎君这样晚才回来。”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庾氏今天的挑衅,也太奇怪了些。
烛光潋滟下郎君侧颜极美,眼中更是映着浅深烛影,桀如星辰。听她唤自己一声郎君,心中蓦地甜软下来,他在她眉间落下一个温热绵软的吻,吻着那朵鲜艳妩媚的梅花,语声低哑:“不是什么要紧事,你阿兄们也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