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再矫揉造作地演戏,雪铸的清冷一寸一寸重新攀上她脸颜,桓微垂着眼看着那包糖,沉默了许久。
他究竟是同意了呀……
但这个人,对她忽冷忽热的,似乎并不像他说过的那么喜欢自己。
谢沂此时已走至采蓝采绿身边,忽而轻咳了一声,低声斥道:“以后别让你家女郎喝酒!她酒量不好。”
说完,也不顾几人脸色,径直走了。
桓微耳力好,自是闻见了这一句,眼中秋水微凝。
她当然没醉。他这话是在替她遮掩。毕竟庾皇后的人还在呢,虽然她并不惧怕这事传出去。
她掀开帕子,放了一颗饴糖在口中,糖很甜,冰冰凉凉的,这令她眼底的冰雪融化了一点。
这边,采蓝采绿已是脸色惨白。
女郎如何不
顾惜形象、如何拉着郎君的衣袖哭、又如何受了那包糖……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而庾皇后派来送女郎回府的女官宫婢们,自然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事若是传到主上耳朵去……
两人不由担忧地看向了主事的女官。她唇角牵着暧昧的笑,眼睛却只望着宫墙夹道上微蓝的天,全然没看见一般。
桓微倒是不怕,攥着那包糖,仪范清冷地重新登了车。
庾皇后是希望自己去和亲的。没道理她的女儿去了自己却不去。她定然不会将这事告诉母亲。wap.xs74w.com
况且,就算母亲知道了又怎么样呢,无非是被骂一顿。比起嫁给胡人,这又算得了什么。
*
回到桓府,桓微毫不意外地被母亲叫去了正堂。庐陵长公主冷漠端严地坐着上首,沈氏侍茶在侧,说是要考问她这几日学的如何。
眼下北燕还只是聘婚,并未正式定亲,时间还早,庾皇后教的也有限。除了一些基本的礼节外便是慕容氏的士族渊源。庐陵便从这里考起,叫女儿敬了一杯茶,问起北燕皇室慕容氏的姓氏释义。
桓微按照宫中所学的煮茶的规矩,恭敬煮了一瓮茶汤。给母亲沏了一盏,柔顺地应:“慕二仪之道,继三光之容,是谓慕容。”
鲜卑慕容氏起源于龙城,是五胡中汉化程度较深的一支,很早就向齐室称臣纳贡,派遣使者学习汉家典章制度。后来齐室同室操戈,北方五胡趁此南侵,慕容鲜卑也是其中的一支,并最终做了北方大地的霸主。但其统一北方不久,根基并不稳固。这些,不用庾皇后教,桓微也早在史书中看过。
她吐字清晰,毫无谬误。但就是这无谬误让庐陵长公主勃然大怒,霍地将茶盏摔在桌上,“记得这么清楚,你就这么贱?上赶着要嫁?啊?”
横竖,她怎样都能找出理由来责骂女儿。
龙泉窑的冰瓷盖晃晃悠悠地在漆案上打着旋,泼出的茶水满地都是,间或有一两滴溅在沈氏手上,她轻蹙眉头,庐陵已一眼瞥了去,欲言又止。
桓微将母亲眼里未及掩饰的担忧看在眼里,眸子微微一黯,垂了下去。
“主上消消气。”
沈氏温柔噙着笑意,提过茶具重新替她添上一碗碧莹莹的茶汤,柔声地劝:“皎皎过目不忘,从小学什么都快,想必也不是有心。”
“你别护着她!”庐陵厌恶地看桓微。这个冷心冷情的东西,连元嘉那样的小混账都知晓恋故土,自聘书下来后整日以泪洗面。
只有这个女儿,脸上不曾有一点伤心的情绪。就像是没有心一样,巴不得早日离开大齐!嫁给蛮子!
桓微这时却抬头看了沈氏一眼。
她脸上惯常是温柔谦卑的,此时面对母亲,也做足了谦恭贤良之态。而传言中与她不和的母亲,方才眼中确确实实的担忧,是自己从未得过的暖色。
可真是好一对娥皇女英。
桓微心中彻底地冷了下来,疏冷地道:“是啊。早在荆州时,阿姨就已经教过儿。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母亲斥责儿可以,可别误伤了阿姨。”
第 19 章 争吵
长时间以来,面对母亲的冷嘲热讽,桓微始终置之不理。这是她第一次出言反驳母亲。
庐陵心中震愕。在她眼中,母亲训儿女是天经地义之事,哪里需要讲什么道理?但她没想到,这个一向木讷漠然的女儿居然学会顶撞了!
她面上隐隐转青,正要发作,沈氏已接过话头,“是。是妾身教过的。荆州地处前线,夫主总说要让孩子们明些事理。”
“殿下方才说皎皎那话委实过重了,莫非妾身这老媪也是想嫁给胡人么?”她打趣道,巧笑如花。
自己几时是在说她了
庐陵下意识想要辩驳,却硬生生憋住,沉着脸怒斥女儿:“没良心的东西!你阿姨屡屡替你说话,你还有脸攀扯上她?难道你一个已有婚约的女郎被胡人点名求娶也是你阿姨之过吗?”
北燕这婚事来的蹊跷,若对方只是想与老奴结亲,没道理坚持求娶一个已有婚约的女郎。她总疑心是桓微在闺中不老实,或许勾了什么不该勾的人也未可知。
桓微轻轻笑起来,第一次抬起眼正视母亲,“那按母亲的意思,是儿之过吗?”
她比他们所有人都晚知道这个消息,母亲却一口咬定是她的过错。当真可笑。
庐陵眼中更添三分怒意,“你敢忤逆?”
这罪名实在太重,“儿不敢。”
桓微雪净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沈氏默不作声地走到主母身后替她顺着气,看向桓微的眼神则温柔无比,忧声劝着:“皎皎,你别说了。主上总是为你好的。”
“为我好……”桓微轻喃着这三个字恍如隔世地点点头,似乎不解地望向了她,“阿姨说母亲总是为我好的,可为什么凡事,母亲皆笃定是我的过错呢?”
“朱雀航之事,母亲笃定是儿见了王家郎君羞愧投河,又故意勾得谢郎君。再有荆州之事,母亲什么都没有问过我,就给我定下了淫.贱无耻的罪名。今日……”
“北边的婚书,我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为什么连这也是我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