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1 / 1)

“小郎君,您来评评理。”

老将军是认得桓晏的,见他宛如见了救星,急切道:“慕容贼子寄信于使君,劝他投降,使君却执意要转守为攻远赴淮水,您也评一评,对与不对?”

“那索虏的亏我们使君是吃过的,星夜电迈,动如雷霆,谓其将死,忽然复来!如此劲敌,如今写信过来劝降使君,分明是诱敌之计,仆是担心使君中了敌人的诡计才会好言相劝,使君却执意如此,这,这不是送人头么!”

“战场上没有对错之分,只有服从命令与否!”谢沂神色阴沉,看也未看桓晏一眼,“正因为敌众我寡,才该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桓晏入座,饶有兴致地看着面有倦色的妹夫。连日征战,谢沂已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风尘满面,下巴处也长出了一截未及修剪的淡青色胡茬,若是叫阿微瞧见,必然是要嫌弃的。心里便起了几分优越感。

如今北燕发三路大军南下,中路也是燕军主力由燕帝慕容延亲率,已至项城,百万之军近在咫尺,他这妹夫的压力显然可知。即使拔下了一座盱眙城

,也不过小胜,来自北方的压力并未减小。建康城里人心惶惶,不少贪生畏死的世家竟已开始暗中学习鲜卑语,以待来日之需,好在有桓泌和谢珩二人坐镇,总体稳住了人心。

显然,这样的人军中也不少。

他便公事公办地禀报了运送来的辎重粮草数目,同百里卓道:“使君所言不差,对方攻克寿春沿淮水布防,等来日大军齐至,形势更加危险。当趁此时主动出击,方有转机。慕容氏的图腾是燕子而非龙虎,老将军未免太过畏惧胡人了。”

百里卓自恃年高,何曾叫两个青年郎君如此不留情面地驳斥过,久辩不得采用,又被桓晏讥笑,气得吹胡子瞪眼,恨恨道:“大敌垂至,朝廷却派遣几个不经事少年抗敌,胜负可知矣!只怕老夫很快就会披发左衽了!”

说着,便要摔门而去。

“拿下!”

谢沂一声怒喝,徐仲和另一个亲卫迅速将人擒住,利落地拿麻绳捆了强行按在了他面前。百里卓眼睛瞪如铜铃一般,怒发冲冠:“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拿我么?!老夫之言何错有之?!”

谢沂还未言,徐仲却是个暴脾气,劈头盖脸地骂道:“就凭你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使君便可治你动摇军心之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油燃烈烈,众将皆沉默不言。薛弼之原想进言,偷偷觑一眼父亲薛况,到底没开口只望着使君。谢沂面色冷淡,居高临下睨着他:“你既视慕容琛为神人,胡人势重,不可战胜,认定此战会输。这仗也不用你打了!我北府军中容不得畏战之人。”

“看在桓徐州的面上,本官暂且饶你一命,好叫你看看,我今日之言绝非虚言。”

百里卓气性愈发上来,不服地挣扎着喊道:“真以为老夫怕死不成?使君若是能打败慕容琛,莫说是杀了老夫,便拿老夫的头去做虎子也使得!既使君执意贪功冒进,老夫在盱眙城内,等着使君大胜归来!”

“押下去。”

谢沂丝毫不为所动。一时百里卓骂骂咧咧地被押走了,众皆沉默,作为北府部将,他们绝对信任和崇敬自己的主帅。可,可对方兵卒实在太多,他们手中也只七万精兵而已,其余皆是这些日子从三州征召入伍的民夫,正在加紧训练,不堪大用。北燕的主力部队还在项城,势必是要齐聚寿春城了,数万对数十万,谁也不敢轻言战胜。

百里将军说的也没错,使君,使君实在是太年轻了……

谢沂眸子微动,慢慢扫过诸将或是畏惧或是担忧的脸色,语声放软下来,宽慰众人道:“北燕虽号称百万,然则兵力大大分散,主力应有二十余万人,也还未抵达寿春,只要我们抢先挫败对方的先锋部队,挫其锐气,定会取得最终胜利。”

“若依百里将军之言,畏战不出,等到北燕三路大军齐聚淮南,才真是披发左衽、再无回天之术!届时,你我皆会成为青史的罪人!”

他既把形势款款分析,众人重燃了斗志,只心里仍有些疑惑。即便北燕主力未至,寿春城中的前锋也有十五万之众哩!他们北府军的主力精兵总共也就七万之数,一场损耗也经不得,难道要把老底全部押上么?

谢沂便命人展开地图,把寿春、对方

在淮水的布防和硖石的位置皆与众人指了,乌金马鞭一点,落在了淮水南岸分出的一条细细的支流上,冷静地道:“此水名为洛涧,与淮水相接的地方叫洛口。若我们攻陷洛口,便可乘胜西进,粮草辎重的运输也可无忧了。故而与慕容琛的第一战,我属意此地。”

“此战事关我军士气,只可胜不可败,可有人愿往?”

“末将愿往!”

他话音才落,薛弼之便很兴奋地响应道。抱拳下跪立下军令状:“承蒙使君赏识,末将等这一日久矣!洛涧不胜,某愿提头来见!”

他这一语,把众人的士气也提起来不少。北府军中的这些将领多是苦寒出身,幸得使君赏识不计出身方得为将,如今正是报效之时,焉得推脱。是以群情激奋,皆毛遂自荐。薛况原还想劝诫几句,但见帐中士气高涨,也不便再说什么。

于是谢沂定了薛弼之为先锋,于明日率精兵五千奔赴洛涧。训练了这么久,如今终是见证效果之时,众皆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扫方才畏惧之势。桓晏一直冷眼旁观了整场,拊手笑道:“公事既了,仪简,为兄这倒还有一件私事要告之。”

他一开口谢沂便猜到定是为妻子而来,眼中非见喜色,反落了愧疚和担忧,冷淡盯着他,屏息以待。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他道:“小妹已然平安分娩,产下一子,你是做父亲的人了。”

北燕的南侵如压城黑云连日压在众人头上。虽是使君私事,这也算近日来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诸将皆转了喜色,纷纷祝贺他喜得麟儿。薛弼之更觉振奋,兴奋道:“这正好!某必定拿下洛涧,恭贺使君得子之喜!”

谢沂一直控制着喜色不流于面,不过紧握马鞭,把那乌金的鞭身揉烂了也不晓。闻此方徐徐微笑道:“等将来诸胡平定,放马南山,我让这孩子认你做叔父,如何?”

薛弼之更加欢喜,叫人上了美酒佳肴,犒劳将士。既是出征在即鼓舞士气,也是恭贺长官。这日夜里,军中烹羊宰牛、麾下分炙,欢乐声至夜半方歇。谢沂却饮得极少,早早地回到了卧房里,拨了青灯,取了素笺,在灯下写起与妻子的家书来。

他胸中实有万言,落笔却只一句「皎皎吾妻,见字如晤」,灯晕照在原本泥金的笺面上,如冷霜,如月白。心中腹稿打了无数,却觉找不出一字一词写尽此刻的浓稠相思。等到铜漏滴尽,寒鸦息声,方提笔写道:

燕尔新婚,忽然万里。此夕我心,卿知之否?愿来日山河晏清,四海康宁,与卿共赏江山万里,万祀千龄,相守相依。安好,勿念。

第 122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次日清晨,薛弼之领精兵五千,越山过岭,于三日后抵达洛水东岸,在距离洛涧仅二十五里的一处平原上暂作休整。

北燕方早早得到了消息,派遣五万人马在洛水西岸沿线布防,以逸待劳。两方兵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对方又是远道而来。因而守将梁程在派了斥候初步打探了南齐方境况后并未放在心上,反与部下在营帐中设宴饮酒,笑道:“听说岛夷这次派的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那主帅也是个不经事的青年,江左当真是无人了。你我还是,饮酒罢!”

一众部将皆哈哈大笑,并未将这远道而来的「客人」放在眼里,岂知是夜,薛弼之率领修整好的军队负重疾行数十里,趁着朦胧月色强行渡河,有如霹雳割裂山峦。顷刻之间,北燕的防线便被冲出一个口子来,士卒大乱,竟相奔散,梁程在哨楼上看见对方的攻势,忙下楼来策马督战。wap.xs74w.com

“后退者斩!”

他策马在兵戈相接的人群中来去,斩杀了几名逃兵想要稳住形势。却听一声急喝:「胡贼!你的死期到矣」,惊马嘶鸣,黄沙漫地,一柄玄铁红缨枪劈开夜风直直刺入他脖颈内,鲜血霎如井喷,未及看清对面马上红袍银甲的小将军便坠下马去。薛弼之以枪挑着梁程尸身,一柄耍得团团带风,策马如飞在人群中直冲横撞地大笑:“贼子首领已被我斩矣!”

北燕方主帅临战被斩,失了主心骨,原就散乱的士卒愈发乱得不可收拾,四散奔逃,薛弼之身先士卒一马当前,率领着五千北府新军在人群中七进七出,斩杀守军无数,一路驱逐逃卒至洛水北部与淮水相接的洛口,北燕士卒争入淮水,被淹死的步骑不计其数,淮水几为之阻绝。

那原先戍守在洛口的北燕将领扬州刺史王显也被北府兵活捉,扔至薛弼之马前。薛小将军把玄铁枪一收跃下马来,皱着眉将匍匐在沙地上獐头鼠目瑟缩发抖的半百老头子扫视一通,不悦道:“既是个汉人,为何替胡人效力?”

他不耐烦听老头子声泪俱下为活命能将白说成黑的一通狡辩,不耐烦地一甩手,“罢了,饶你一命,给使君送去吧。”

又很高兴地指挥士卒在渡口布防,利用渡河而死的北燕士兵尸体阻断淮水,筑起防守工事后满意地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可以报使君矣!”

洛涧大捷的消息很快传至南北两方军中,寿春城中,北燕主帅慕容琛十分震惊,忙询问对方名号:“渡河的主将是何人也?”

要知道,除了在洛涧布防的五万兵马,扼守洛口的也还有两万人,却被对方区区五千兵马斩杀得片甲不留,也太耸人听闻了一些!

听了薛弼之名字又觉疑惑,此人并不知名,听姓氏也绝非望族。南齐不是最注重门第的么,怎会重用他?

南齐方如今的主将他也略有耳闻,听闻出身南齐著名的诗书之家,一直在京口练兵,先前的实战不过一场剿匪的内战而已,本未放在眼里。此刻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