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芷淡淡地打趣同胞妹妹。长兄大婚,庐陵自己不肯回来只遣了她回桓家,桓芙与她本有心结,一张脸如同被灯笼烫过烧得厉害,啐道:“十二娘有功夫拿我打趣,不若想想自己将来的归处在何处。”
桓芷仍是一副看破世事的淡然,不咸不淡地反唇相讥:“阿父基业甚伟,难道还容不下一个未嫁的女郎么?我不嫁人,我愿在寺中一辈子侍奉母亲。”
桓微本在人群中寻觅丈夫的身影,闻言微微厉声道:“吵什么?阿芙,阿芷并没有得罪你,你这么冲做什么?还有一点姊妹之情么?”
绯色帘幕随风舒卷,夜风微凉,桓微下意识把被吹开的春衫拢了拢,双手习惯性地交握于腹前。三个妹妹皆在,如今是她该拿出长姊威严的时候,罕见的辞严厉色。
桓萝呆呆地只是拉过了她的手,桓芙面上如烧,狠狠瞪一眼同胞姊姊转过脸去。桓芷忽也握住了桓微的手,却往她前面站了站,替她挡住风口微笑道:“还是阿姊疼我。”
桓微一时心情复杂,在荆州相处十年两人也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和睦。如今罪魁祸首既死,桓芷既肯悔过自新,到底是骨肉血亲,又何必揪住过往不放。她缓缓回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道:“多谢你。”
她说的是去年离开京师时蒙她赠香和替她尽孝之事。即使她不肯原谅母亲,若没有桓芷在永嘉寺中替她侍奉,一样会被人贯以不孝的恶名,是而真诚感激桓芷。桓芷嫣然一笑:“我在寺中无事,常鼓捣香药,近来又调制了不少新香,阿姊可要一试?”
忽又踮起脚,凑到她耳畔促狭笑道:“是闺房中用的,对阿姊和姊夫都有好处,阿姊真的不要试一试吗?”
桓微面上霎如檐下新燃起来的红灯笼,又如三月桃花含面脂,艰涩启唇:“十二娘,你……”
她想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尽鼓捣这些香药,桓芷又抿唇笑道:“只是一些清心宁神的香啊,阿姊想到哪里去了?”
她话音才落,原本喧闹的宴席间忽地爆发出一阵高喝:“奸贼在此!吾乃大道祭酒,奉太清上清玉清之名,替天公铲除奸人,义军请随吾一战!”
他脱
了外衫,露出里面的五斗米教的道袍抽出长剑来朝坐于庭上才受了新人拜礼的桓泌杀去。原先还喜气盈盈的宴席顷刻大乱,宾客们推攘作一团,不断有人从袖间抽出刀剑来,响应方才高喝之人。众宾客尖叫着奔逃,如退潮般散出一条道路。桓泌狠狠摔下手中清酒盈樽的犀角杯:“府卫何在?!”
廊下的桓微等人本还有些许慌乱,只闻这一声令下,却见数百名玄色轻甲的西府兵如闻春雷而动的惊蛰般迅疾而出,拂动花木无数,顷刻间围住了庭下作乱的贼人,厮杀起来。
夜风肃肃,冷月无声。亦有一小队兵士执戈赶来护住她们,为首的正是桓微旧识的小秦将军,对庭下的尖叫厮杀如若无闻一般,公事公办的平淡语气:“女郎莫忧,请随末将往后院暂避!”
一边是震天动地的杀伐声,一边是青年人面无波澜的冷静语气,桓微忽然便意识到,今日行刺这件事,阿父定是早就知道的。
他是有意为之……
“阿姊,我们走吧?”
桓芙桓芷都很快冷静了下来,唯独桓萝胆子小,哀哀地勾一勾她的手指。桓微惊悸未定,忧声问:“谢使君……”
“女郎莫忧,使君已往台城接迎天子。”
她心中大石恍然落地,在兵士护送下退至李夫人所在的澄心堂。李夫人一直在后院忙碌,此时也已闻说了席间的事,将房门重重关闭,侍女府卫俱守在外,带女郎们退守在房中,忧心惙惙地等着前院的消息。
而此时,天子及谢太后的銮驾,已到了桓府所在的清溪街街口。
厮杀喧闹声远远可闻,谢沂策马在前,见桓府正门已然紧闭,门中灯火煌煌。当即命仪仗停下,派了个小羽林前去探问。谢太后从凤驾中撩开翠帷,美目中忧思流转:“阿羯,大司马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桓泌邀请小皇帝主婚的事谢太后也是知晓的。既有众臣在场,想必桓泌不敢对小皇帝怎样,这又是个行使君主之权的好机会,因而同意。没想到临到头了,萧崇还是反悔了。谢氏怕他触怒桓泌,适逢侄儿重新来请,便力劝小皇帝同意,且亲自陪他来。
谢沂担忧地望着火光隐隐的桓府,羽林还未来报,他尚不知府中发生了何事,只隐隐从那些陌生的宾客身上猜到一些。只怕是有人混在宾客队伍里借机行事呢!可皎皎还在府中,若她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
他脑中紧绷的弦如若断掉,心早已飞到府里,四肢皆冰冷。强撑着下马来报了一句「大司马府中似有兵燹之灾」,奉命前去打探的羽林这时返回,急喘着报了府中有人行刺桓公事。小皇帝坐在辇中,一颗心急剧地跳动着,渐盈喜悦。他高兴得近乎要叫出声来,要是那些刺客能将老贼就地擒杀,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受他擎掣了?
谢太后想得却长远许多,美目中怒意灼灼:“是谁在府中行凶?陛下临时反悔之事并无几人知晓,这些乱臣贼子,难道置陛下性命也不顾么?!”
第 116 章 晋江文学城正版
经这一提醒,小皇帝终想到这层面来,稚嫩白净的脸容掠过一丝忿怒和恐惧。对方能刺杀桓泌,也能刺杀自己。于是犹犹豫豫地,开始思考是否要做做样子派遣羽林增援。
谢沂心急如焚,跪于马前请道:“请陛下和太后回銮。”
“不必。”
谢太后命人支起銮驾前垂着的织金翠幄,面容沉毅:“做贼的人尚有胆量在天子脚下行凶,朕何惧?”
她向驾前追随而来的另一名羽林军统帅喝道:“你速回宫中召集人马晓喻各城门戍卫,不得放任何人出城。若有人强闯,格杀勿论!”
天色已暗,各城门早已落钥,倒是方便了羽林军的行动。谢太后安排好城中事宜后,又吩咐堂侄:“阿羯,你率人马将桓府围住,不得放贼人离开。”
责任至重,谢沂无法离开,只得持炬护在帝后驾前焦急地将府中望着。又安慰自己,岳父让自己去请陛下显然是有意为之,皎皎一定会没事的……
府外,谢沂等得煎熬,府中桓微亦如是。事关桓氏荣辱存亡,姊妹四个俱是悬心于喉,屏息凝神,焦灼而担心地候着。空气静滞得滴水可闻。
堂外炬火烈烈映在窗格上,投着窗下芭蕉的影子,前院的厮杀喧闹声被夜风遥遥地送来,过了两刻钟方才歇止。
前院,府卫已将残余的贼人捆得结结实实扔在满地杯盘的喜堂前,四处奔散的宾客重又惊惧地聚回,地上横七竖八的浑是尸体。
庭院中狼藉一片,明月皎皎,屋宇森森,被刺裂的红绸静寂自语,红灯高悬如旧。绯色漫漫,辨不清何处是红绸何处是血。本是庆贺新婚的宴堂,顷刻已成人间地狱。
桓泌仍坐在喜堂上动所未动,桓时喜服未除,同桓旺持剑护在父亲身前,堂下仍有里三层外三层的西府兵卫。那被擒住的刺客一伙半点近不了他的身。谢珩和王毓两个也被西府兵隔在喜堂的柱旁,暂且安全。
“让诸位受惊了,孤在此给诸位赔不是。”
桓泌抚着胡床雕花饰漆的扶手,略微皱眉,满是皱纹的脸上山雨欲来。
席间众人哪敢应他的礼,唯唯诺诺,应付过去。下一瞬,桓泌如虎阴鸷锐利的目中猝然射出精光:“说,尔等是何人指使?”
这一声如熊咆龙吟,令人魂悸魄动,在场众人无不颤栗。那被押着跪在最前面的贼人首领一张白阔方面,身着天师教阴阳八卦道袍,白须飘飘,倒也有那么几分修仙问道的模样。此刻字正腔圆,目眦欲裂:“吾乃老祖天师正一真人三天扶教大法师高明上帝张天师门下弟子,彭城卢悚是也!桓泌老贼,你毒杀天子,篡夺神器,残害生民,人人得而杀之!吾等杀你,乃是替天行道,谈何指使?”
不说是么?
桓泌冷笑,忽地喝道:“子旺!”
桓旺应声上前,手中长剑一抡,剑寒光闪,道士身旁的一名刺客已被一剑贯喉,血浆如泉涌,顷刻溅了他满身。满座宾客俱是一颤,掩面不忍。
南齐清谈之风盛行,尊黄崇老,天师教在南齐影响很大,座中不少人就是天师教徒,此刻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那名唤卢悚的道人也是一个冷颤,几乎栽了下去。仍是嘴硬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此乃儒教教义,桓泌老贼,你枉活天命之年,竟将你江陵桓氏发家之学抛之脑后,作乱犯上……”
桓旺面上阴戾之色顿显,长臂抡起他身旁又一个捆得揜揜缩缩的小道士,先割了舌头,对准腹下又是一剑,对方登时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桓旺用剑把割下来的某物朝人群中一扔,哼笑道:“妖道,你再xs74w
嘴硬,我也将你骟了,挂你天师道祖庭龙虎山上,让你教中诸弟子咸来观之!看看蛊惑人心是何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