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郑钰未动,越承昀作恍然状,从他手中拿下空了的酒杯,重新斟满,塞回他手中。
越承昀笑容满面,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举杯饮下玉清酒。
“你别太得意。”
耳边传来极小但有力的声音。
越承昀眉心一跳,抬眸。
郑钰面色未改,玄色广袖随着他饮酒的动作而掠过高挺的鼻梁,只露出泛着冷色的眸子。
“我与阿容自小在一处长大,其中情谊岂是你能比的?若不是陛下授意,你以为你能在我面前得意几分?”
话音落下,饮尽杯中酒,郑钰放下衣袖,已恢复温和笑容,冲越承昀扬了扬空置的酒杯。
他欣赏着越承昀变换的神色。
郑钰轻描淡写的一句,越承昀确实难掩心中的嫉恨,他牙关紧咬,在郑钰冷冷的目光中倏而笑了。
他缓缓凑近郑钰,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但从今往后,只有我能始终陪在她身边。他日史书工笔,也只有我的名姓会刻在她名后,兄长安心。”
最后四个字声调拖得极长,看着郑钰紧绷的神色,越承昀收回尖刺,将酒杯放在桌案上。
下一瞬,在郑钰惊异的目光中,他身形晃了晃,手支住案边,露出几分醉意。
薛蕴容看着他耳垂通红,突然歪倒,下意识靠近撑住他脊背。
越承昀骨节泛白,顺势斜倚在薛蕴容肩上,卸了大半力道,连带她后退半步,跌坐在软垫上。
二人齐齐歪倒在地的动静略大,景元帝连忙侧头看过来,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注意力从肩头的重量移开,薛蕴容艰难回道:“他好像醉了。”
景元帝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倒是不错,玉清酒甚烈,只是没想到承昀是个一杯倒!”
“阿容……”越承昀脸色渐红,手胡乱去拽薛蕴容的手,低语喃喃。
众目睽睽下,薛蕴容只能按住他的手,蹙眉轻斥:“别乱动。”丝毫没顾上郑钰的脸色。
越素吟受邀亦在宫宴上,席位被安排在公主侧后方,自然将自家兄长的情态看得一清二楚。她呛咳着咽下茶水,惊愕非常:阿兄何时酒量这般差了,又何时变得、变得如此不在意脸面了?
而此刻“不体面”的驸马本人,鸦羽低垂,余光中瞥见郑钰铁青着脸离去,勾起了嘴角。
殿内炭盆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小了,宫宴也接近尾声。
为供贵人们欣赏,内侍在殿外点燃了烟花。一簇簇烟花伴着呲的引燃声窜入夜空,在晨晨暮色中炸起一朵朵璀璨花型。
景元帝扬手,众人亦步亦趋来到殿外。
永嘉跑得最快,便跳边招呼着薛蕴容二人:“阿姐,快来啊,待会儿定会放火树银花!”
然而案席这边,薛蕴容未动,只静静侧头望向窗外。
火树银花,是一种点燃了能绽开极大光束的烟花,制作工艺复杂,唯有盛大节日时才会点燃,正所谓“火树银花不夜天[1]”。
人群蜂拥至殿外,殿内猝然安静下来。
越承昀略正了身子,听着外面不息的引信点燃声,怔怔看着薛蕴容沉静的侧颜。
火树银花,难抵梅园小小烟花。
他动了动唇,攥着她的手发紧,几息后,终于开口。
“阿容,你还想再点一次烟花吗?”
第11章 第 11 章 “姐夫怎么哭了?”……
“阿容,你还想再点一次烟花吗?”
殿外火树银花一飞升空,在夜色中绽开,惊叹声连绵不绝。耳边响起越承昀略带迟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又饱含恳切的语调。
待火树银花的余烬熄灭,薛蕴容才缓缓偏过头。二人不过一息之隔,对各自眼底的情绪看的分明。
薛蕴容平静地看着他,却始终未置一词。
对上薛蕴容自始至终保持清明的眸色,越承昀恍然明悟,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明白他在装醉。
他慌了神,急于辩解,却被温和地截住话头:“我已不是那个能在小寒山肆意甩鞭的小女孩了。”
看着他越扣越紧的手指,薛蕴容耐心地一根根轻轻掰开,直到二人手掌相离。
冬日的寒风从侧窗吹进殿内,手心那一点残存的热意也飘走了。
薛蕴容轻轻捻起他的袖沿,感受着织锦从手中滑过的触感。她神色淡漠地看向他:“就和这匹锦缎一样,失去的很难回来了。”
刚刚看着大小烟花争先奔向夜空的时候,她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这匹缎子眼熟。
怀正十七年夏,暑气蒸人。
秋眠挑帘走进屋时,见公主正抚着一匹朱红料子,咦了一声。
薛蕴容听见竹帘轻撞而出的声响,一边慌忙扭头一边又急着将料子向身后藏,发现是秋眠后,瞬间放松下来。
“殿下是在……为驸马筹备生辰礼?”
见她如此,还有什么难猜的,秋眠从脑中搜寻出公主前些时日便时常念叨的日子。
“殿下不是已经从陛下那讨来一副寂空大师的遗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