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母连忙抱紧她,拍了拍她的背,闻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别的事情都不是你该想的了,天塌下来娘挡着!”

徐思危也在旁边笑嘻嘻道:“还好你回来了!现在家中扫洒的活计全是阿娘在做,我都觉得阿娘要累死啦!”

罗艽听得不是滋味,便陡然一皱眉。

“别乱说!”徐母赶忙打断儿子,又对着罗艽讪讪一笑,“良娣,你今儿刚安耽下来,啥也甭干,好好休息,晓得了啊?正赶巧,你爹今晨捕来条大黄鱼,阿娘给你煲汤喝。”

罗艽淡淡“嗯”了声。

她早就退下了喜服,一身灰白粗布衣,头发也束得稀奇古怪,整个人又神色怏怏,徐母父自然是觉得她吃尽了苦。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说不心疼是假的。

小渔村本不富庶,一顿大黄鱼四里飘香,惹得邻里纷纷问询,徐母徐父随意答几句,转头便关上门,回了餐桌,破天荒地将大部分鲜美鱼肉都夹进徐良娣的碗里。

失去优待的徐思危摆起脸色,却被徐父一个眼刀子扇回去。“徐良娣,多吃点。都瘦成什么了。”徐父给鱼挑着刺儿,又转头问徐母,“徐良娣以前就这么瘦的么?”

徐母一愣,又连连点头,眼底落出一滴泪来。“这几日奔波,更瘦了。”

一顿午饭,嘘寒问暖地吃到近申时,罗艽被推着回了房间。

“一夜未眠,累坏了吧。”徐母笑盈盈,“赶早歇息吧。”

罗艽应了声。

掩门前,徐母踌躇几分,看着她,“良娣……脚伤怎么样了?”

罗艽笑道:“已无妨。”

妇人眼眶湿润,哽咽道:“对不起,是娘没保护好你。”

罗艽心里没起什么波澜,徐良娣倒是感动得稀里哗啦,声音一颤一抽:“阿娘……不怪阿娘的。”

实在复刻不出那份感伤情绪,罗艽只好猛掐一把大腿,挤出几滴眼泪。“阿……咳,不怪你。”

徐母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说完便掩上了门。

直待到四下无旁人,罗艽悄悄再开口,“你觉着如何?”

“自是欣悦的。但……也很感慨。”徐良娣道,“彼时,她们从未对我这么好过。我只是想到,我……我已身陨。若不是你,我大抵无法体会这些。”

罗艽垂着眼睛,没吭声。

徐良娣再道:“倘若我真的消散于喜轿之内,是否再无可能见到她们?也不可能会被她们这样相待。”

罗艽冷冷出声:“直至失去,方才开始变得体贴。人性常理。”

“是吗?”徐良娣讷讷,“大抵……你是对的。”

听她声音闷闷,罗艽忽而生出些愧疚。

先前她对这女孩有些不快,是因为女孩的迟钝、愚善与愚孝。常言道,观其行而非观其言;要看她们做了什么,而非说了什么。

徐良娣的母父盼男心切,徐氏女才有了‘良娣’这个名字。随后又将她卖与邹家,冬末初春,最是寒冷,女儿的脚伤并未处理妥当,只在事后来一句‘是娘没有保护好你’。

显然,她们对这个女儿并无真正的爱。

仅仅把算盘敲得响亮。

直至徐良娣身死,她们才摆出一副卸下机防、真心相待的模样而此时此刻,若非罗艽占了这身体,能让徐良娣的魂灵滞留片刻,徐良娣大概都听不到那些‘情真意切’的言辞!

如此种种,怎能不让罗艽觉得可笑?

继而,也轻哂一哂徐良娣的这份迟钝。

可扪心自问,徐良娣并没做错什么。

这一切不同,大抵都缘于认知偏差。上一世罗艽活了二十七年,戴着名剑不觉,走遍大江南北;而这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从未出过这莫小渔村,唯一的远行,仅仅只是那出嫁的路途……还在中途毙了命。

罗艽愁眉苦锁。

却听徐良娣问道:“你可是担心,要如何从这渔村里脱身么?我知晓,你应是一个能人,甚至是一个修士,至少该去风仪门、兰芥州那样的大门派,而非待在这小小渔村。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出去。七日已过三日,再过两日,我会留下离书一份,希望她们不要太惦记。”

“我本不该留存于世的,七天过后,也没人会记得我的存在。多亏了你,至少有人能听听,我的想法,我的愿望。以前……我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什么人愿意听我说话。”

罗艽久未言语,刚想再开口,迟疑了一瞬,忽想到刚到渔村,徐思危那亲切的模样,便安慰道:“怎么没人听你说话?我瞧你那弟弟,粘人得紧。”

“思危么?”徐良娣苦笑道,“他呀,总只说他自己的。从不耐心听我的。”

罗艽‘哦’了声。

徐良娣这样讲,倒让罗艽显得有些最嘴笨。

但事实上,罗艽并非不懂这种孤独的、被冷落的、无人搭理的感觉。即便周围人熙熙攘攘,可是她们各有自己的道路;那么那些盈盈笑语,便都与她无关了。

思及此,罗艽忽然又想到什么。

她道:“七日已过三日,再过两日,也不过第五日。剩下两天……你可有什么还想去的地方?”

徐良娣一愣,随即笑道:“就两日,能去哪里呀。”

“别的鬼是帮不了你了。不过恭喜你,找到了举世最有贤能的恶鬼。我不仅可以帮你完成生前最后一个愿望,还能帮你完成别的愿望。”

回想起罗艽在邹府的作为,徐良娣眨眨眼睛,将信将疑。“真的可以么?”

罗艽得意道:“那是必然。”

“唔,别的愿望么……”徐良娣喃喃着,“……我想看海。”

罗艽不解:“你打小便生在这小渔村,周遭皆是海域,你还想看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