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怕不是忘了我方才说的事情。”小二讪讪道,“要知道,那疯子长老,不仅一剑劈了咱这匾牌,还一剑……劈裂了整座三清山。”

罗艽:“啊??”

小二深吸了一口气。“您要是不信,就站去高处,往那西南方瞧上一瞧,”他说,“保证一根毛儿都看不到!”

罗艽弯一弯眼,无所谓地笑笑,权当小二在瞎掰扯。

谁能一剑劈塌一整座山?反正罗艽做不到,也不觉得别人能做到。再说,赶路途中,她朝三清山的位置瞅过好几眼,这山明明就好端端杵在原处!

“那人为什么要劈山?”她只问。

“不知。”小二说,“我只知道,百年前,叶长老入风仪门以前……她曾是三清山的人。许是从前有什么故事吧。”

“三……三清山……的人?”罗艽迟疑了一瞬,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等等啊,你说的这个叶长老,不会是……叶,叶,叶青洲吧?”

小二神色古怪地瞥她一眼:“还能有谁?”

说完偷偷笑了声,嘲笑罗艽孤陋寡闻似的。小二又道,“算了算了。我见过太多如你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了。自己的命自己照看,别人可担当不起。”

*

天色已沉,罗艽草草吃完了饭,向店小二要了些热水,选了间最靠里的房,图个清净。

房门‘吱呀’一声紧闭,罗艽瘫倒在榻上。

一顿饭吃得潦草,食不知味,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也翻江倒海因为小二的那些牢骚。

针对“风仪门疯子长老”的牢骚。

倒不是说觉得谁在颠倒是非地说浑话,也没有想过叶青洲是否真的性情大变,或者是什么别的缘由;一时间,罗艽只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百年一过,说变也没怎么变,不至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毕竟叶青洲还在风仪门,甚至还坐到了长老之席。

若说没变……可那三清山已经被她劈没了!

……好吧。

罗艽想起,在来三清山地界的路上,她草草朝那块儿掠了几眼,分明是有山影的。

“叶青洲把山劈没了”这件事情,未必属实。

罗艽在榻上翻了个身。

她心道,且不说本就要帮徐良娣完成夙愿、去三清山一趟,就算只是听了店小二那些话,这百年后的三清山,也是值得她去一探究竟的。

可甫一想清楚去路,罗艽盯着屋内圆柱良久,忽闻到一股奇异的香。

香味劣质粗糙,隐约有种浸了水的腐烂木材的味道,还有几分像蒙汗药。

想到这里,罗艽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脚正在逐渐失去知觉!

她拖着沉重的眼皮,望向门边

却忽地听见一道怒吼。

竟是在识海中沉默良久的徐良娣!

“……喂!”她不知道罗艽的名字,情急之下,只好以‘喂’指代。“快靠近窗……”她说着,瞥了眼四周,发现这逼仄小房压根儿没窗子,才又道,“或者……快逃!快逃!!”

罗艽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道:“早来不及了。”

“怎,怎么办呀!”徐良娣急得快哭了,“我看到三个男人站在外面……手里还拿着一根管子,里面藏着药……”

浑不在意似的,罗艽打断她,撇开话题,“前几日一直装死人,现在知道和我说话了?”

徐良娣怒道:“你还有闲心说笑!”

罗艽“呵呵”两声,还想回话,却听屋外三人阴恻恻笑起来。

一人问:“该睡熟了吧?”

“再等会儿。”另一人答,“这迷药不是这么好货,没这么快发作。……”

“…………”

恍惚间,罗艽还听见了店小二的声音。“孤身一人,去闯什么三清山,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说,“若是疯子,便当我们也为民除害了;若是傻子,那拿来给我们玩玩也好。”

“得亏你去套话!哈哈,不然咱可不敢这么放心大胆。”原先发话的那人暗戳戳笑了,“我在锦官城可没见过这么水灵的小娘子!”

“唉,自打那三清山被风仪门的疯子劈得没影儿,咱锦官城也渐渐衰败,沦为俗世话本里的‘鬼城’,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人,无聊透了。大壮,咱可说好,这里替你把她搞晕了,你赶紧的,等生米煮成熟饭,你也算有了媳妇。能留个种最好,就算留不下,也来日方长。”店小二一改傍晚时那副随和嬉笑的嘴脸,变得精明、算计且狠恶,“总之,大壮你得记得,小二我可帮了你一个天大的忙,以后记得‘还债’。”

“当然,当然。”被叫作‘大壮’的男人嘿嘿一笑,“哎哟,我大壮已过而立之年,都没成个家,实属丢脸。如今竟拣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嘿嘿,嘿嘿,也算是如了愿。……”

罗艽算是听明白了。

婚丧嫁娶,传宗接代,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事。这些糟心事和罗艽本无关系,但也正是这些破事,竟让这芳年二七、孤苦伶仃的徐良娣成了香饽饽,各路豺狼都要来咬上一口

这就和罗艽有关系了。

她在心里啐了一口,嗤道:这些凡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出息,脑子里净那点儿腌臜玩意儿。

‘吱呀’。

一声喑哑的响,木门从外面被撬开。

一个油光满面的男人走进来,一张方脸上全是横肉,笑起来一颤一颤的,顿生几分憨厚。

这人罗艽绝不认识,但她却觉得这张脸实在面熟。那些个花楼里的酒囊饭袋,想喝好酒时却又囊中羞涩,脸上便是这样一副‘憨厚’的笑;又或者是那些村头锄地的农夫,烈日下扛着锄头,一抬头,整张脸被日光照耀,便也是如此油光发亮可眼前这位大方脸的身形,分明又有些像集市口的屠夫,像牛又像马,粗壮,结实,一拳抡倒一片人。罗艽总觉着,仿佛男人一到了某个年纪,就开始共用一张脸,一张……说丑也算不上丑、但看着也绝不会让人舒心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