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顿饭吧,我妈妈想见见你。”

哐啷!我手里的矿泉水瓶掉在了地上。

我打车到文昭在电话里说的那家法式自助餐厅,还没到门口,远远就看到他单手插着裤袋站在台阶那里,正向马路两边张望。

我从车上下来,他迎过来握住我的手,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忘了。

文昭温柔地笑了笑,贴在我耳边说:“不用紧张,我妈妈人很好,你们一定谈得来。”

走进餐厅,用餐的人不多,光线朦胧,气氛高雅,偶尔有客人在音乐里小声交谈,除此之外,只能听到金属餐具相碰的声音。

我跟着文昭走到角落的位置,一位优雅的妇人笑着站了起来,礼貌地对我伸出手,“楚小姐,你好,我是文昭的妈妈。”

我轻轻握住那只保养极好的手,感到脸上每一块肌肉都不像自己的,“阿姨,您好,我是楚夏。”

文昭扑哧笑了,拉着我坐下,对自己的母亲说:“她平时不是这样的,见到你太紧张了。”

文母客套道:“早就听文昭说楚小姐又漂亮又大方,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我应道:“阿姨,您过奖了。”

文昭在桌子底下握着我的手,好像有点着急了,对着自己的妈妈倒也不顾忌,“妈,你别叫她楚小姐,叫小夏就行了,你这样她更紧张。”

文母嗔怪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又笑着对我说:“你看,他就是这副德行,平时在公司和他爸爸面前总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样子,在我面前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看着文昭,笑了笑,“不管长到多大,儿女在父母面前永远都像孩子。”

“哦,那楚小姐的父母……”

“妈,她家里的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文昭知道我父母早逝,只怕是担心自己高贵的母亲会触到我的痛处,所以才这么紧张。可是他过度的保护在此刻实在不合时宜,因为会刺痛另外一个女人的爱子之心。

果然,气氛一下冷场,文母只是优雅地微笑,不再说话。文昭本来就不是一个懂得打圆场的人,而我还没把眼前的状况捋顺,更是谨言慎行。

侍应生给我送来一杯柠檬水,我向摆台那边看了看。

文昭本就严正以待,自然不会放过我这个细微的表情,马上问:“饿了吧,想吃什么?香草焗虾?好,我去拿。”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妈,我刚才看到有你最喜欢的三文鱼沙拉,我去帮你拿过来。”他离席之后,我对正在打量我的文母说:“阿姨,我父母早就去世了,本来还有一个奶奶,三年前也走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文母莞尔,看我的眼神并不掩饰,“其实这些文昭对我说过,刚才也不过是没话找话,我儿子真的很心疼你,连我这个当娘的多问一句,他都急得不得了。”

“他只是太紧张了,这是我的错。我自己紧张,影响了他。文昭一直很孝顺,也是怕我表现不好,让您不高兴。其实年轻人之间再怎么要好,也不过是一时的热乎,又怎么能比得上母子之间感情深厚?就像刚才,您还没说话,他就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可是我喜欢吃什么,他永远都记不住。”

文母笑得别有深意,话也说得别有深意,“楚小姐真会说话,又会看眼色,动作一个不多,话也一句不多,偏又恰到好处,难怪我那个对女人向来不在意的傻儿子对你这么上心,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他居然还担心你?也算是笑话。”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水杯,话说到这里了,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索性不说。文昭的母亲一看就是那种出身良好的名门闺秀,知书达理,大方得体,没有咄咄逼人,也不会说太难听的话令自己失了身份,可每一句话都含着分量。

褪去了那些未知的恐惧和惊惶,面对面的这一刻,我反而平静了。

其实,贫女傍阔少,阔少要娶贫女,阔少的妈妈出面找贫女谈判,这样的戏码最烂俗,也最真实。没有一个像文昭那样家境的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小模特当老婆,这个我完全理解。

倘若真的只是如此,我倒轻松。那桩所谓的婚事不过是文昭一厢情愿,我这个当事人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如果是为了阻止我们结婚的事,我只管顺着她的心意就是了。如果她要我离开文昭,我也尽管听着。至于她儿子愿不愿意离开我,我们会不会分开,那又是另外一回事,这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我管不了。

只是,如今很多人和事都不甚明朗,我也不知道文家主母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单纯为了文昭一厢情愿的婚事?还是有其他原因?我弄不清楚,只有静观其变。

文昭端着盘子走回来,“你们在说什么?”

“我在跟小夏讨论瘦身的秘诀,你看她身材那么好,皮肤又那么白,多让人嫉妒。”

文昭把食盘放在我们面前,有点夸张地说:“妈,你可别跟她学,她那个工作三餐不定,都把胃搞坏了,怎么可能胖得起来?”

“原来是这样,小夏,你可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年轻人现在不觉得怎么样,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厉害了。”

“阿姨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注意。”

气氛又不动神色地活跃起来,文昭显然很高兴,像只勤劳的小蜜蜂,把我们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怜他一个大少爷,平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给我做顿饭也不过是陶冶情操,哪里真正伺候过谁?如今这样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好像生怕自己疏忽了什么,就让眼前和谐的气氛像刚才那样转眼成空。

饭吃了还不到一半,连我都有点看不下了,夹了一块小羊排给他,小声说:“别只顾着照顾我们,你都忙了半天,自己什么都没吃。”

文母笑道:“就是,讨好女朋友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啊。你看,小夏都心疼了。”

文昭亲昵地握着我放在餐桌上的手,“没关系,西餐礼仪,男士本来就应该照顾女士。”

“你瞧他,平时可没这么细心,在家里让他帮我倒杯水,他都嫌烦。刚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时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一个人搬出去住了,就是不愿意陪着我们两个老家伙。”

“妈,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家里那么多人伺候你,还用得上我?我不是怕自己耽误你们二老过二人世界才搬出来的吗?再说我都这么大了,一个人住也方便。”

“你呀,总是有借口。”

母子二人相视而笑,我也跟着应景,可笑意未收就捂住自己的胃,忍不住冷嘶一声,难受地拧住眉头。

文昭看我有些不妥,关心地问:“怎么了?”

“可能虾太寒凉了,胃有点疼。”“这可不行,我去帮你买药。”

文母看了我一眼,对准备奔赴药店的儿子说:“吃过饭再去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文昭已经在穿大衣了,“妈,你不知道,她以前就是这样,胃一疼就什么都吃不下。要是不马上吃药,就疼得又打滚又冒汗,不是闹着玩的。附近就有药店,也没多远,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来。”

他掏出车钥匙,贴在我耳边小声说:“不用怕,跟妈妈好好聊聊,我马上就回来。”

我点点头,“嗯,你小心开车。”

我看着文昭走出餐厅,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抬起头,正好迎上文母研判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