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被拉维尔发现,那应该会在不易被察觉的隐蔽处,图耶翻起地毯,移开桌椅,从床边一寸寸往外找,终于在床头柜下发现了羽戒。

“呼”,图耶吹了吹戒指上的灰尘,“在这儿呢。”

另一枚戒指也掉得不远,只是滑进了床底,图耶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伸长了指尖去够,好不容易才从狭窄的缝隙里扣出盘旋的蛇环。

“可不能再丢了。”图耶神色轻松,他把两个小玩意儿收好,拍拍裤子正要起身,脑内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轰”一下,震得他眼前发黑。

怎么回事?图耶晃了晃,视野中浮现出一幕模糊的画面,他看见破碎的挡风玻璃,变形的车头,还有后视镜上摇晃的捕梦网挂饰。黑发男人表情骤然凝固,他没记错的话,拉维尔开出去的车上也挂着个一模一样的金色捕梦网。

声音和画面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诡异得像是幻觉,但图耶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而是共感,只有在结合对象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时才会出现的共感。

是车祸?图耶闭了闭眼,果断拉开房门,三步并作两步从二楼飞奔下去,正在客厅看工作报告的林顿听到声音看过来,图耶张开嘴,还没说话,断断续续的景象又闪烁着映入眼帘。

拉维尔的意识似乎已经不太清晰了,眼前一片朦胧的血色,图耶费了些功夫才辨认出他被撞歪的车前停着辆没有车牌的皮卡,几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从上面跳下来。他们撬开拉维尔的车门,受伤的向导像是强撑着做了些抵抗,而后便是深沉的黑暗,拉维尔晕过去了。

“这是怎么了?”玛利亚注意到哨兵脸色奇差,她驱使着轮椅过来,轻声询问。

“拉维尔出事了”,图耶眼神冰冷。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吓了洛伦佐夫妇一跳,图耶掏出通讯器拨通拉维尔的号码,边等待接听边解释道:“有人故意在拉维尔去科学院的路上撞了他的车,他状态很糟,触发了共感。”

耳边只有令人不安的嘟嘟声,图耶手掌用力,通讯器的复合材料外壳险些被他捏出裂纹,“该死。”

林顿听完他的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谁会知道拉维尔的行踪?”

“洛薇下午找他有事,让他去一趟科学院……”说着,图耶停了下来,他想到了什么,而玛利亚已经在联系洛薇了。

“不是洛薇,”玛利亚挂断电话语气沉重,“她没找过拉维尔。”

图耶扶着墙深吸口气,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几乎要克制不住内心的戾气。这是个陷阱,简单拙劣,却成功了的陷阱。

林顿反应迅速,拎起外套就要出门,图耶按住额头,仔细回忆通过共感传达过来的场景想要找到些线索。他目光一沉,画面中一抹张扬的红格外刺眼,他见过那头红发,在乐园,在特勤局的牢房,在叶纳家族的档案上。

“奥兰多,”图耶咬着后槽牙吐出一个名字,“是他干的好事。”

从警方监控下销声匿迹的犯罪嫌疑人在联邦首都绑架了高塔重要项目的负责人,这人还是特勤局一号首长的儿子,别说警卫厅,连安全部都被惊动了。然而出事路段并没有安装摄像头,绑架犯的去向完全无法确定,这也是奥兰多会选择引拉维尔去科学院的原因,科学院位置偏僻,周围许多地方大白天也没多少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拉维尔昏迷前和图耶有过短暂共感,他清楚地描绘出奥兰多一行人所开车辆的特征,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

拉维尔失踪已经超过十八个小时了,奥兰多没有联系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警卫厅和特勤局都在追踪他,只是整个西斯纳有数万个电子眼,短时间内哪怕是智脑也没办法全部分析对照完毕。

图耶在信息处理中心熬了一晚上,眼珠里全是红血丝,航空公司刚刚发来声讯,他顺手点开,语音条中女声甜美,“您的行程即将延误,如需改签请尽快联系我司”。

听完他直接掰断了手里的钢笔,他们今天本应该回家的。

尖锐的断面划伤了图耶的手,哨兵咒骂一声,两条粗硬的眉靠得极近,挤成道狠戾的线。强烈的负面情绪正在侵蚀他的思维,理智和疯狂撕扯着神经,图耶很久没感受过这么浓重的暴虐情绪了,可是能安抚他的药却不在身边。

钢笔划破的皮肉蠕动着愈合,满脑子血腥念头的图耶握了握拳,猛地站起来往卫生间走。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浇灭了燃烧的杀意,图耶急促喘息,震动的脑域平静下来。他不能被魔鬼控制,拉维尔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

哨兵头一次拒绝顺从已经成为本能的嗜血欲望,他抬起头,镜子里的男人黑发凌乱,嘴唇干燥苍白,侧脸的刀疤狰狞可怖,看起来活像恐怖电影里跑出来的变态杀人狂。但湿透的刘海后面,那双眼睛绿得纯粹,没有不详的红光,通透如翡翠。

银发向导温柔的眉眼深深镌刻在哨兵的灵魂上,像一盏长明不灭的灯,让踽踽独行的旅人不再于黑夜中迷失。图耶维持住了自己的清醒,他与镜中人对视,锋锐目光切碎心底蔓延的暗影,死气沉沉的残破脑域里生出缕黯淡而顽强的微光,从此天地分明,荒原生花。

平复好躁动的情绪,图耶抹了把脸回到会议室,数百个电子屏幕下人来人往,得到消息的各方人员齐聚一堂。林顿随意披了件薄外套,不断和身边人说着什么,位高权重的上将阁下亲自指挥营救,他同样一宿没睡,沉稳的嗓音已经带了哑。

图耶没打扰林顿,目光投向最大的那个屏幕,一条鲜红的线逐渐在卫星地图上形成,从学院路延伸至城市之外,最后落到一片建筑密集的厂区。

“……找到了,在麦伦汀港,他们打算出海!”

第120章 奔赴

夜色中,麦伦汀港依然灯火喧嚣,作为联邦的重要港口,这片月牙形的海湾每日货物吞吐量能达到数百万吨。大型船只的汽笛声昼夜不歇,或是送货而来,或是满载而归,轮渡聚散如潮,热闹程度比起中央商务区也不遑多让。

奥兰多的车辆最后出现地就在麦伦汀港附近,然而港口作业区内部监控里却没发现他们的踪迹。追来的一行人登上控制塔,图耶站在玻璃墙前观察地形,旁边林顿的机要秘书费尔曼低声向面无表情的将军汇报道:“已经派人去秘密搜查周围的私家码头了,还需要一段时间。”

林顿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眉宇间有掩盖不住的疲态,几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不足以让哨兵感到劳累,他只是太担心拉维尔了,以至于山岳一般的男人也失了稳重。

漫长而焦灼的等待中,来协助特勤局行动的警卫厅副厅长像是受不了沉默的气氛,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不解地问:“叶纳家的抓将军的儿子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绑了人又不联系家属,怎么看也不是想以此为筹码来获得好处,难道是要报复?毕竟是将军抓了他一家人。”

这话说得不算友善,图耶放在指挥台上的手握成拳,斜着眼看向身材臃肿的副厅长,费尔曼更是直接冷声道:“安塔尔警监慎言。”

“费尔曼先生反应不要这么大嘛,”名叫安塔尔的中年男人仿佛没察觉到突然紧绷的气氛,笑呵呵地说,“既然要救人,肯定得考虑周全,我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

“……万一叫奥兰多的小子真是为了报复,拉维尔先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安塔尔说完朝另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点了下头,“桑切斯特先生觉得呢?”

奥兰多能逃出生天完全是因为警卫厅监管不力,要是拉维尔真遭遇不测他们难辞其咎,然而这位副厅长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图耶眯了眯眼,听出安塔尔话里暗藏机锋,他的视线缓缓在塔台内转了一圈。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汇集了警卫厅、特勤局、高塔三方势力,说是来参与救援,其中有多少私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被问到的桑切斯特正是代表高塔前来的中央塔管委会成员,虽说拉维尔现在为高塔工作,可林顿论身份是拉维尔的父亲,论职位是特勤局的首长,比他有分量多了,他权当自己是来凑数的,一直安静地当壁花。

桑切斯特本没打算掺和莫名其妙的言语官司,安塔尔神来一笔弄得他不得不开口:“也不尽然……拉维尔先生是高塔的科研人员,叶纳家族私建了不少非法实验室,奥兰多抓他说不定是出于别的理由。”

安塔尔哦了一声,“就像十年前消失的安德森奥古斯都?”

“刺啦”

图耶听不下去,推开椅子往外走,刺耳的摩擦声撕裂了满屋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失礼的哨兵。

一直没说话的林顿头也不回地吩咐费尔曼:“去看看图耶,别让他乱来。”

而后才转过脸直视面上一团和气的副厅长:“安塔尔警监说的话很有道理,奥兰多目的不明,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更要小心才是。”

“都说,小心驶得万年船”,林顿剑眉压低,一字一句,像提醒,更像警告。

收在鞘里的联邦利刃露出点锋芒,胖警官额头冒出汗,终于收了脸上的笑不再说话,陷在肥肉里的两只眼睛闪烁不定,连带着那张慈眉善目的圆脸也显得不那么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