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顿哪里不知道跟了他十几年的私人秘书是故意的,嘴上说了两句,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他以前总觉得拉维尔小孩子家家,既然喜欢读书搞研究,那做个单纯的学者就好,很多事情没必要让他知道。
可他忘了拉维尔不是普普通通的研究员,高塔也不是铁板一块,他的能力一旦暴露就会引来各方觊觎。才离开首都不到一年,已经有人几次三番对他图谋不轨了,而他居然默不作声地查到了乐园背后的叶纳科技拉维尔没告诉父亲图耶的身世,林顿还以为是他被袭后通过什么渠道私下调查了乐园。
拉维尔真的长大了,林顿想,不再是需要他护得滴水不漏的孩子了。
听林顿所言,特勤局竟然真的参与其中,拉维尔神色微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子二人走近书房,林顿示意拉维尔把门关上,书桌上放了壶红茶,是费尔曼提早备下的。他倒了两杯出来,自己端起一杯抿了口,斟酌着说:“你知道,联邦内部对分化者的态度一向不太统一。”
自缄默时代后,哨兵的极权统治被推翻,人人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参与到联邦国家的新建中,而后逐渐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势。到如今,政府高层几乎全是由向导和非分化者组成,军队等武装机关则掌握在哨兵手中。身份不一样,代表的利益群体不一样,就会存在不同的声音。
“分化者拥有普通人没有的力量,同时也会造成比普通人更大的危害。”
林顿叹了口气:“和平存在的太久了,久到强大的力量没了用武之处,只能带来恐惧和危险。”
先贤们用人生而平等的观念结束了黑暗的缄默时代,却没有解决生理上切实存在的区别。全球有数十亿人,其中四分之一是分化者,而向导和哨兵的比例是一比四,剩下数以亿计的哨兵找不到结合者。随着觉醒的时间越来越久,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暴躁,直到向导素也无法安抚。
这些狂化的哨兵能够爆发出惊人的破坏力,虽然有高塔负责处理类似事件。但基于《分化者法案》和《人权白皮书》等联邦基本法,没有任何部门有权利在公民犯罪前对他进行逮捕拘留,高塔只能在暴力事件发生后介入。伤害总是无法避免,于是另一种隐形的歧视诞生了:普通人开始排斥分化者。
官方并非没有为此努力,这个城市就是最好的例子,很多年前,旧城还是主城区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桩顶级哨兵狂化的惨案,造成死伤无数。后来旧城废弃,新城建立,市政厅特意划分出一片“西区”,在那里,犯罪可以被暂时容忍。
它看似给了精力旺盛的哨兵一个宣泄的地方,但这些罪状会在事态彻底失控前变成枷锁与牢笼,困住疯狂的野兽。此后,所有的城市都心照不宣地设立了各式各样的“西区”,以一地的混乱无序,换一城的安稳繁华。
然而终归是治标不治本,当局不过是牺牲了底层人民去保护更多人的安全。
“这两年,联邦立法会里开始有激进派提出重修《分化者法案》,限制分化者,尤其是哨兵的权利,最好把哨兵都关进高塔里,省得出去惹是生非,好像这样就能天下太平。”
林顿神情冰冷:“一群利欲熏心的蛀虫,缄默时代才过去一百多年,就忘了压迫是怎么开始的。”
无论初衷是好是坏,歧视的口子一旦打开就无法收拾,人心中的偏见才是择人而噬的魔鬼。若是再混进权欲,魔鬼就会酿成地狱,乐园,就是他们建造出的地狱雏形。
拉维尔是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皱了皱眉:“可乐园不是个极端哨兵组织吗?限制哨兵……不对,他们不是为了哨兵。”
如果是为了哨兵,为什么安德森在“Y先生”那里做的实验怎么看都是在改造人形兵器,如果是为了安定,为什么乐园要针对他?拉维尔对自己的项目再清楚不过,如果能像向导素一样成功研发出来,哨兵的狂躁症就不再是问题了。
“真恶心”,拉维尔脸色阴沉,他很少这样直白地表达厌恶,现在却再也忍不住了。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做下滔天祸事的政客疯子,他们豢养私人武装,利用乐园洗脑哨兵,明明将分化者作为争权夺利的工具,还口口声声打着正义的旗号,叫人作呕。
“那个莫什叶纳只是推到台前的棋子而已,不值得费什么心,”林顿放下手里的茶,“你也别被这些事影响,我告诉你是让你心里有个底,我还没倒呢,那些风雨淋不到你。”
林顿这次来的真正目的就是要扣上证据链的最后一环,他作为联邦的利剑,斩的就是那些兴风作浪的牛鬼蛇神。最顶层的政治斗争离拉维尔太遥远了,他并不打算让儿子掺和进来,拉维尔本来也不是为了自己,要不是因为图耶,他还是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洛伦佐博士,哪里会管什么乐园和“Y先生”。
图耶的私事不方便和林顿说,他平复好略有些糟糕的心情,犹豫片刻,把莱娜搬了出来,以她为借口问了林顿对莫什叶纳的打算。莱娜和他相熟,她的父母死在“Y先生”手里,替她关心一下仇人的下场合情合理。
林顿不认识莱娜,但安德森当年买通狱警越狱的事暗藏玄机,他对小姑娘的父母有印象。拉维尔开了口,他没什么不好说的:“收网的时候快到了,我还需要他的证词,以他的罪行,死刑跑不掉。要是想亲眼见见,到时候我打个招呼,你带人去就是了。”
那就是不能交给图耶了,拉维尔说不上是不是松了口气。如果莫什真是图耶的生父,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当然最好,图耶好不容易才金盆洗手,就是怕他会不开心。
不开心也没事,他会哄好图耶的。都已经从黑暗里走出来了,没必要再去接触那些肮脏的东西,恶人自然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一章无聊的世界观完善,我的主角们就知道谈恋爱,干大事还是得靠爹。
(谁叫我根本不会写剧情)
第91章 玫瑰
城市的另一头,图耶刚和亚瑟谈完正事,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格子衫的年轻人提出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图耶很干脆地答应下来。亚瑟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木讷呆板,他专业能力过硬,性格沉稳却不保守,虽然是第一次线下见面,两人聊得居然还算投缘。
图耶不怎么交朋友,但对人际交往并非一窍不通,既然日后很有可能一起共事,一起吃顿饭再正常不过,没必要推辞。亚瑟对科技园周边比较熟,他问过图耶的口味,挑了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道别时亚瑟推了推眼睛,放松地说:“莱娜说你性格比较怪,可能不太好相处,让我有什么事别太放在心上。见面前我还担心万一咱们合不来怎么办,看来是她多虑了。我觉得你很有想法,人也很好,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搞技术的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向来有一说一,亚瑟的话听着直接,但其中的欣赏也毫不掩饰。图耶从没听过有人夸他人好,一时觉得新鲜极了,他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就笑弯了眼睛。
哨兵收敛了一身锋芒,连颊边刀疤也少了几分狰狞感,只剩下爽朗又大方的气度,半点黑恶势力的痕迹都找不见。亚瑟和莱娜有过一段,很清楚她的朋友不会是良好市民,然而图耶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完全就是一个才华横溢又不拘小节的青年人。
图耶收下这份夸奖,语调疏懒地应道:“谢谢,你的眼光也很好。”
“还真是不客气啊,”微微有些发胖的青年伸出手,“希望以后能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图耶和亚瑟分开后脸上的笑都还没散,他的确不一样了,放在几个月前,他怎么可能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去做一份计划书,更不可能和搭档正常吃饭、道别。那时的他有今天没明天,组织里的人来来去去,谁也记不住谁。
他头一次和人谈生意不用在腰后腿侧别满枪支武器,而是大白天找个餐厅心平气和地聊上几个小时,这同他以往的生活天差地别,但这样的经历,其实也不赖。
烟黛一直默不作声地待在图耶周围,见他闲逛似的慢慢往家的方向走,不由得有些着急,凭他这速度半夜也回不了家,它还赶着去陪阿佩普呢!蓑羽鹤忍不住用尖喙啄了啄图耶垂在身侧的手,迈着小碎步绕着他踱了一圈,末了用翅膀尖指了指中央区那边,扑闪两下,作势要飞起来。
它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烟黛用一双红宝石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图耶,催促他换个交通方式快点回家。比拉维尔还冷漠的小鹤突然活泼起来,图耶装作看不懂,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一脸茫然地和小家伙对视。
烟黛轻轻跺爪,不急不缓的步子变得焦躁,耳后的洁白羽毛都在颤抖,类似于“你怎么这么笨”的情绪通过精神体之间的结合链接传递给眼前的人类。图耶逗够了这只总不给他面子的大鸟,终于哈哈笑着从兜里掏出一枚椭圆的蛋来:“在这儿呢,急什么。”
真是个讨人厌的坏小子。
如果烟黛是人,现在恐怕要翻个白眼给他看。好在小鹤还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它轻快地鸣叫了一声,用脑袋把图耶摊开的手掌顶到口袋边,示意他把阿佩普放回去,不要让那颗蛋受冻。图耶突然从精神体的举动中咂摸出一点酸味来,他开始想念拉维尔了,不知道他在家做什么。
这才分开几个小时,他怎么变得像个娘们儿一样不争气了,图耶嘲笑自己的矫情,却还是顺从内心的渴望拨通了拉维尔的号码。汽车鸣笛声从那头传来,然后是一把干净的嗓音:“图耶?”
“是我,”图耶带着蓝牙耳机,边走边说话,“你出门了?”
“嗯,正在回家路上,你的事办完了?要不要去接你?”
“我自己回去就行,不是说让你别离开中央区吗?”
“没关系,最近市里增派了巡逻的警力,不会有危险的。”
虽说乐园的威胁还没有消除,为了以防万一,高塔建议拉维尔没有安保人员陪同的情况下尽量待在守卫最为严密的中央区,但他又不是被软禁了。特勤局突然介入,乐园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腾得出手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