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耶在他办公桌上用力敲击两下,咚咚声直接吓醒了芬利,他眼睛还没睁开嘴上就慌里慌张地解释道:“唔……科长我没在偷懒我就是闭着眼睛养会儿神……”
等发现眼前人是图耶不是罗登他松了口气又缩了回去,两只手抱住迷迷糊糊也跟着爬起来的维奇,小声嘟囔:“是你啊,吓死我了。”
见芬利醒了,图耶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边转笔边问:“你昨天不是说要去找人给那什么‘Y先生’画像吗?弄好了没?”
芬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脸坐直身子,在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找来找去:“我昨天明明打出来放这儿了,你等我找找,熬了一晚上才睡了两个小时,我现在脑子里都是浆糊。”
维奇从他身上跳到文件柜上,抬起一只前爪细细舔毛,阿佩普悄无声息地蜿蜒爬行到它身侧,尖锐的毒牙在微张的蛇吻间若隐若现。维奇无所察觉,依然专心致志地梳理着毛发,倒是图耶冷冷地看了眼蓄势待发的阿佩普,黄绿长条顿时偃旗息鼓,不情不愿地爬回来,它真的好想咬死这只抓伤过它的臭猫!
“啊!找到了!”芬利抽出一张纸递给图耶,“这是根据兰迪的描述画的像,技术组已经在资料库里对比查找了,目前还没什么结果。”
画像上的人五十岁上下,鼻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眼角也有褶皱。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高鼻深目,五官俊朗,不难看出年轻时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尤其一双翡翠般莹润的绿眸,没有上了年纪的混浊,反而清透深邃,显得气质十分儒雅。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看起来挺和气的人吧?我刚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呢!不过坏人也不会把我是坏人四个字写在脸上,表面上正正经经心里指不定有多变态。”芬利想到和“Y先生”有关的那些事儿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都不能用变态来形容了,简直灭绝人性。
他一张嘴没停,絮絮叨叨地烦图耶:“说起来你好像特别在意这个案子,你对莱娜小姐可真好。唉,要是我有什么仇家你会帮我吗?”
“你再话多,我可能会帮你上路。”图耶冷嗖嗖地吓芬利。
芬利没往心上去,嬉笑道:“你看你,难怪安妮说你吓人!”
安妮是住院部的小护士,芬利这段时间因为兰迪提供的新线索老往医疗部跑,一来二去就混熟了,那姑娘是个低级向导,精神体好像是欧亚飞鼠,难怪胆子比老鼠还小。芬利时不时在图耶面前提她,图耶懒得搭理,继续看手上的画像。
疑似是Y先生的男人和图耶只有三分像,除了眉眼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外其他地方并不很肖似。当时兰迪会吓到是因为图耶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所以芬利没想过图耶和男人之间可能存在着血缘关系。
图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只是宁可错杀不肯放过,摸着侧脸那道长而深刻的疤痕,他心中仿佛有所预感。贝芙丽是如此讨厌他的眼睛,无数次想要将它挖出来,为什么偏偏是这双眼睛呢?
芬利见图耶一脸认真,也想起来正事,他又找出一叠东西递给图耶:“差点忘了,我昨天熬了一晚上没回去是因为又找到了点东西。”
“从乐园找到的向导素不是高塔生产的,虽然它们两个的成分完全没有区别。黑市上也有这种向导素售卖,我们本来还以为是自己人走私出去的,查了很久才发现这玩意儿和高塔出品的向导素在工艺上有细微不同,并不是从内部流出的,我们现在正在搜寻它的来源。”
向导素一向由高塔垄断,配方和工艺保密等级是绝密,高塔内部绝对没可能泄露,那么就只可能是当年主导了向导素项目的安德森提供给生产者的。如今谁都知道安德森当年是为谁做事,这个足以以假乱真的向导素和Y先生肯定脱不了干系。
向导素并不是什么三流作坊随随便便就能弄出来的东西,相反,它的制作要求非常严苛,最初几年仅作为实验室产物,供科研使用。即便后来经过改进有了具体工业流程,能够进行大批量生产,要搭建起向导素生产线也是个大工程,动静越大越容易留下线索,这说不定会是个突破口。
图耶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拇指按在中指指骨上发出咔嘣一声脆响。看来,他得出去一趟,找个人了。
第72章 潜行
图耶这些天像没事人一样回情报处报到,拉维尔看在眼里,心里亦有所猜测。图耶说他暂时不走,又一反常态地“敬业”,显然是在借高塔之手做什么事。他有心想问问需不需要帮忙,却又困惑于自己对图耶过度的关心,到底还是没过问。
他不该管这么多的,图耶明确表达过拒绝了,他何苦要上赶着,本来也不是多热心的人。拉维尔抑制住莫名的情绪,只觉得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超出了掌控,他不敢细想,不愿深究。
这天早晨拉维尔锻炼完回来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出来后发现图耶居然也起了个大早,正站在面包机前不知道摆弄些什么。拉维尔上班时间固定,生物钟也规律,基本上每天都会在八点左右吃完早饭出门。情报处算半个外勤部门,没那么严格的打卡时间,图耶又是个散漫的,很少有不睡懒觉的时候。突然在这个时间段看见他,拉维尔有些惊讶。
图耶听到拉维尔走过来的声音,拍了拍不听使唤的面包机,头也不回地说:“这玩意儿是不是坏了?怎么没动静啊?”
拉维尔隔着中岛看见图耶拧着眉一脸不耐地折腾那台可怜的机器,不经意间漏出一抹笑,他压了压嘴角弧度,说:“你让一让。”
图耶退后两步把厨房空出来,拉维尔从他身边过去,隔了大半米,连片衣角都没沾他的。图耶撇撇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不再管那台到了拉维尔手上就尽职尽责的面包机,回房间拎出个双肩包。
拉维尔瞥见那明显装了东西的黑包,取水果榨汁的动作僵了一僵,不易察觉的慌乱掠过眼底,他垂眸,尽量若无其事地问:“你要出去吗?”
双肩包被丢在单人沙发靠背上,图耶打着哈欠坐到餐桌边,随意应付了一声,权做肯定。他昨晚睡得晚,现在正困着呢,迟钝的神经并没有发现拉维尔多问这一句有什么不对。直到端着早餐放到他面前的拉维尔又问他:“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我看你买了牛肉,是想吃红酒炖牛肉?”
拉维尔工作太忙,很少有空出去采购,但他也不太愿意一整天吃外食,除非加班到深夜,晚饭他还是坚持亲自动手的。以前拉维尔都是让超市配送原料,自从图耶回岗,家里的日用品和食材就由他负责了。图耶想吃什么买回来自有大厨处理,反正这么多天下来也没见拉维尔有啥不会做的。这事两人没商量过,自然而然形成了默契,倒像是在一起生活了很久。
拉维尔几乎不会过问图耶的行踪,反正也就是情报处食堂公寓三点一线,了不起再加个超市,图耶其实是个挺宅的人,至少在高塔的这些日子里是这样。今天多问这么一句,也是因为图耶有了异常他拿出了远行用的背包。
拉维尔误会他打算走了?这是在试探什么呢,明明早就已经达成共识了,总不会是舍不得他吧?图耶掀起眼皮,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拉维尔波澜不惊的清隽面容,琢磨不出什么来。
这人心思真难猜,图耶双手揣兜靠在椅背上,抬头懒洋洋地对拉维尔说:“酒是我买来喝的,煎牛排吧,我有点事,可能会回来得比较晚。”
图耶没告诉拉维尔他要出去办什么事,当然,拉维尔也不会问,这太逾矩了。等图耶慢慢悠悠地吃完早餐,拉维尔早已收拾妥当去研究所了,烟黛没跟它主人一起,高塔里又没什么需要用到精神体的地方,它一向是自己玩的。
图耶换了身衣服出来,不是他惯常穿的厚重羽绒服,而是件尼龙面料的黑色外套,保暖功能聊胜于无,胜在轻薄,简单,尤其耐脏。配着黑色工装裤和黑色马丁靴,如同一抹沉重的暮色,悄无声息地蔓延出瘆人的森冷来。
他把双肩包往背上一背,招了招手,缠在烟黛脖颈上粘糊的阿佩普就扭着身子下来了它和烟黛的关系倒是比两个主人亲昵得多,可能是因为精神体不需要脸。阿佩普感受到了图耶心中久违的兴奋,像是眠了一冬的蛇饿着肚子醒来,迫不及待要去捕些猎物,填填他那空荡荡的胃袋,于是它也十分活跃,仿佛要去赴一场饕餮盛宴。
烟黛不明所以地跟上两步,红宝石色的艳丽双目盯着弃它而去的黄绿色小蛇。阿佩普停了一停,回头对灰鹤吐了吐信子,传达出信号大概可以归纳为“乖乖在家等我”……嗯,倒有一点新婚丈夫叮嘱小妻子的意味,可惜烟黛没有那根贤良淑德的筋,它哒哒哒走过来要去叼回所有物,却被图耶抢了先。
图耶捞起阿佩普,细长树蝰顺势在他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他低头和明显有些焦躁的烟黛对视。那一点猩红映在他眸中,洇开尸山血海般的戾色,他扯着嘴角露出个未达眼底的笑,两颗尖锐虎牙压在淡色唇上,是冷而硬的釉质,是凶兽的獠牙。
烟黛的耳羽缓缓炸了起来,它直觉危险,想要通知拉维尔,然而阿佩普又从图耶袖口钻出来嘶嘶两声。烟黛歪了歪头,迟疑地退回之前待的地方,然后脑袋一转,一副懒得管你的样子。图耶收了表情,插着兜溜达着走了,垂眉耷眼看着像没睡醒,满身恶意敛入睫毛遮住的深绿色沼泽,浓缩成化不开的毒。
图耶很顺利地离开了高塔,他是有编制的正式员工,谁也不会拦着。他先打车去西区,又绕了条不被人注意的路回旧城,挎着包走进一座灰扑扑的空房子,出来的时候身上没了累赘,行走间偶然能从他身上窥见抹利器折射出的光,仔细去看却寻不见端倪。图耶就如一个颓丧的普通城市青年人,晃晃悠悠地骑上藏在墙后的旧摩托回了西区。
西区的早晨嘈杂又混乱,图耶叼着根烟在人群中闲逛。那烟没点,他肺受过伤,留了后遗症,不严重,就是抽不得烟,一吸就咳嗽,所以他只能咬着滤嘴过过干瘾。
他越走,身边的人越少,最后停在了一条鲜有人迹的废旧小巷。他踩了几天的点,为的是蹲一个叫“肥仔”的男人,肥仔经营着本市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经他手的东西再脏也能洗得清清白白。图耶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如果说谁会知道黑市中盗版向导素的来源,那个人肯定是他。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图耶不打算等高塔磨磨唧唧地查,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得到答案。当然,肥仔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想撬开他的嘴少不了些非常手段。图耶缩着身子藏进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中,一柄纤薄的小刀顺着手掌滑出来,贴着灵巧的手指转来转去,刀锋上闪烁的寒芒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
第73章 狩猎
要对肥仔下手不是件容易事,作为一个不具备特殊能力的非分化者,肥仔非常清楚自己的弱小和身边可能存在的威胁。他极少离开老巢,图耶也是偶然间才知道他有一个养在南区的情人南区不如中央区繁华,但胜在清静,很适合金屋藏娇。
肥仔昨晚去了情人家,图耶赶了个大早蹲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肥仔保镖不少,他特意选了个偏僻地方做战场。虽说西区黑吃黑的事时有发生,但真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打起来免不了要惊动警察,他还没那么狂。
图耶等了有大半个上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渐渐炽热起来,小巷子里依然是灰扑扑的。图耶耐心地隐匿着,直到细微的发动机熄火声从巷口传来,他耳朵动了动,阿佩普无声地钻出袖口,悄然攀上粗糙的水泥墙面,蜿蜒着消失了踪迹。
图耶把呼吸放得更轻,几乎将自己融进了黑暗,整个人没有一丝存在感,他向来是个优秀的伏击者,连风向都在计算之中。肥仔和他的保镖下了车,从这条窄巷穿过再走五百米左右就能到他的大本营,而驱车走大路需要多绕近半个小时,肥仔一向愿意节省这个时间。
一个,两个,三个……图耶默数着人数,肥仔步伐和吐息都比旁边的人重,很容易就能确定位置。除他之外还有六个哨兵,空气中飘来淡淡腥气,不知道是谁的精神体,闻起来像是水生物种。
图耶藏得严实,别人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来者,只能凭借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确定距离。十五米,十米,五米,一行人将将要走到图耶跟前,忽然有人警惕地停下,那人不确定地看向前方视线死角,试探地发出询问:“谁在那里?”
肥仔混了多年黑社会,到如今的地位后遇到的暗杀其实并不多。他是生意人,是坐在掌控全局的操盘手,动了他造成的影响太大,很少有敌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手,所以保镖的第一反应是询问而不是攻击,肥仔则迅速退进了重重保护之中。